像师妃暄这样多思多虑的人,甚至还能发散思维,自发迪化对方。
她难得这样懊恼,‘只怕他的言外之意,就是在说愿意对阶下囚施以恩惠,已然显得他十分仁慈了么?’
不,师妃暄很快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虽然心里忌惮这个男人,但她并不会因此就在心里丑化亦或是诬蔑这个男人。
或许是因为她心中有一份傲气,尚且年轻,不屑在心中都那么想。
毕竟,如果把打败自己、算赢自己的人贬低到尘埃中,那比这人更差的自己,又算是什么呢?
只有正视自己的敌人,才有可能抵挡他的攻势,看清他的路数。
“那尊驾抓我是为了什么?先是让我身中寒毒,而后又耗费真气为我解毒。”
“这一来一回,阁下似乎亏了一道真气。”
“至于我的感激,我现在的确感激尊驾留我一条性命,能够暂且苟活于世,也是一件幸事。”
“但只是为得到一个阶下囚的感激就这么大费周章,似乎并不值得,尊驾也不像是肯吃亏的人。”
阳朔一口将夜光杯中的葡萄酒喝掉了三分之一,喉结便不由微动,“我的确不是爱吃亏的人。”
“但若是暂时吃一点亏,未来能够得到更大的回报,那也未尝不可。”
“坦白说,最开始我只是想看看魔道巨擘、邪王石之轩与正道仙子、静斋传人碧秀心的女儿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而已。”
“但真正看到你以后,我心里却觉得很失望。要知道,凡事都有光影好坏这两个面,世上更没有什么东西不是相互对立的…”
他的声音温柔而低沉,“有善才会有对应的恶,先看见一片黑色才能显出纯白的好处,因为光芒很明亮,人们站在光明里时,他们的阴影也会被光拉得很长很长…”
而后,阳朔的声音又沾染了戏谑的讥诮,“但是你,实在太无趣了。”
“在人前表现起来,就像是凝聚了某些人观念的假人。”
“你不是什么正道之光,也不是在行使什么大义,你更像是在行使某些人眼中的大义而已。”
“但话说回来,没有自身大义,一味相信别人,贯彻别人意志的你,究竟是代天择主、为天下苍生考虑,还是渐渐变成某些人的特定工具呢?”
师妃暄听见石之轩的名字时,心下就不由一沉,自从母亲因为研究不死印法、心力衰竭而亡后,她就迁怒怨怪上了相处更少的父亲。
她最开始会偏向慈航静斋,相信静斋那一套理论,也与这原因不无关系。
所以,适才阳朔一提她父亲,她心中就在本能的排斥。
但师妃暄也明白,现在不该逞一时意气,对方越是说她身世隐秘乱她心志,她就越该冷静下来,从只字片语中分析出对方真实目的。
青衫少女定了定神,神色淡淡道:“是这样么。”
“如果尊驾想能借我引出石之轩,那尊驾多半要失望了。”
“他自我娘死后就性情大变,下落不明,对我的死活亦是毫不在意,或许死去的我,对于现在的他而言,反倒更能消除心中的破绽吧。”
“如果尊驾是想要说我的存在,只是灌输了别人思想的工具,是静斋培养的一把剑,那妃暄无意与您辩驳。”
“人各有志。惠子曾对庄子说,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也?您不是我,也不知道我的心意如何,怎知我心中的大义是什么呢?”
“既然如此,您对我的定义,又有什么意义呢?”
此刻的青衫少女就像一把剑,一把未出鞘的剑。
内敛温润,却始终都在蓄势,外柔内刚,而非是真正的软弱。
她的脸庞、眉目则是如洛神般的秀丽典雅,淡雅清丽,风姿宜人。
哪怕神色淡淡,话语暗藏桀骜,她的风度却依然是秀美而恬静,如玉般的温润,自有一番风骨。
“这样才算是有点意思,人做什么事,本不需要别人的认可,而是看自己做了什么,起到什么效果而已。”
阳朔哪怕是在赞赏别人,语气中也带有几分似是轻慢的狂意。
“很可惜的是,我这人不喜欢听别人嘴上说过什么,倒喜欢仔细观察你现在做过些什么。”
“我能看见你的求生欲望强烈,唯有在这一点上,让你有些像石之轩的女儿。”
“但如果放在所谓的大义上,你所做的,与往上十余代静斋行走所做的,并无任何不同。”
“如此一来,你与她们有何不同?你叫师妃暄,还是叫碧秀心,叫言静庵,叫梵清惠,有什么区别吗?”
师妃暄不得不承认,这个魔头言辞的确锋利,但她也不会这样简简单单就认输认命、承认自己所坚守的大义不过如此。
——如果只是这样就承认,那静斋也就混不到现在的地位了。
“尊驾是在说我护卫虎魄残片、提醒各方小心幕后黑手挑拨的事么?”
“如果说我这么做是因为行使静斋的大义,是我自身的私心作祟,那尊驾策划这些纷争,不也是有自己的目的想要实现,也是为自己的私心么?”
“站在尊驾的观念中,既然你我都是为了私心,那就各凭本事。”
“现在我成为你的阶下囚,乃是成王败寇应有之理。尊驾若硬要我服你心中的大义,倒没有多大益处。”
师妃暄的辩论,是借力打力的那一种,“再者说,如果一定要为我之大义下定论,也只有因我大义而受惠者才有资格评判。”
“身处局外自然高高在上,尊驾怎么知晓,其余拥有虎魄残刃之人,不愿接受他人的保护呢?”
可阳朔的杠精纯度显然还在她之上,“你说人各有志,人当然也各有想法。”
“我不知道他们心中在想什么,我只知道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此乃合乎天道。”
“他们既然选择卷入纷争,那就该做好赔去一条性命的准备。”
“而最终的赢家,绝不会被那等有皮无骨的道理说服。”
师妃暄一时无话,竟是难得气躁,心中不由懊恼道:‘唉,我与这样冥顽不灵的魔头有什么好说的?说再多怕也只能惹自己生气罢了,万万说服不了他。’
在讲道理上,也就只有这么个阳朔,会让静斋仙子感到如此挫败了。
师妃暄确实想劝自己别和阳朔争辩,但是人们总难逃一些潜在的定律。
难免有些不准的直觉,你越反对,那就说明我越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