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现在在哪儿?”裴淮年脚步未停,凛冽的话音裹挟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门房几乎是小跑着跟上他的步伐:“在门口。”
裴淮年又疾步走出数米,又猛然顿住,转身望见沈知念仍怔在原地,蓦地放缓了语气:“知念,你先歇着。”
尾音还悬在半空,他便已转身,脚步声由近及远,转瞬消失在夜色深处。
沈知念望着他匆匆隐入黑暗的背影,良久才折身返回内室。
铜镜里,朱红嫁衣映得人面若桃花,她抬手解开繁复的盘扣,刚换上日常衣服,窗外突然响起杂乱的脚步声,混着撕心裂肺的哭喊。
“清名,清名,坚持住,娘带你来了南洲城了,带你来找……”
紧接着是裴淮年低沉的怒吼:“疾风,不要耽搁,速去请距将军府最近的大夫过来!!”
沈知念原本悬在半空的手骤然收紧,睡意被惊得四散。
她快步走到门口,推开木门的刹那,正撞见裴淮年怀抱着个幼童狂奔而来。
月光掠过孩子的小脸,不过两三岁模样,双目紧闭,牙关紧咬,胳膊腿都很瘦弱,发间还沾着草屑。
她正欲询问怎么了,还未开口,孩子小小的身子突然像离水的鱼般扭曲抽搐,喉间发出破碎的呜咽。
“清名!清名!”裴淮年青筋暴起的手死死托住孩子后颈,眉峰聚成一个疙瘩。
“我来看看。”沈知念快步走过去,话音未落,指尖已搭上孩子腕间。
一阵滚烫的灼意瞬间窜上手臂,脉搏如游丝般时断时续,却又在某个瞬间突然狂跳如擂鼓。
她无意识皱眉低头。
孩子唇畔发紫,四肢不受控地痉挛,眼皮底下的眼珠急促转动,像是被无形的梦魇困住。
“快抱进屋里!准备冷水、毛巾!”沈知念迅速在孩子人中处按压。
裴淮年年转身欲行,却被方才痛哭的妇人扑上来拽住他的衣袖:“淮年!她是谁,是大夫吗?!”
沈知念按压穴位的动作没停:“我母亲曾是军医,我现在也随师学医。懂一些医理,此刻孩子高热惊厥、痰涎上涌,必须立刻处理,否则恐伤了脑髓。”
“淮年,我就只有清名了啊,他如果出了事……”妇人抓住裴淮年的
胳膊哭的伤心。
就在这时,孩子突然又开始抽搐。
沈知念皱眉看向裴淮年:“不能再等了,如果要等大夫过来,至少还得半柱香,孩子等不了了。”
裴淮年目光陡然坚定,抱着孩子疾步冲入内室,将他轻放在沈知念的喜床软榻上。
锦被触及孩子滚烫的身体,瞬间被灼出一片湿热。
沈知念立刻取来银针在烛火上炙烤,指尖如飞般点住孩子几处穴位。
银针刚刺入虎口合谷穴,孩子剧烈抽搐的四肢骤然一松,翻涌的白眼也缓缓垂下。
唯有双颊仍烧得通红,像熟透的桃子般伏在枕间,竟似安然睡去。
她再次搭脉,指尖下的脉搏依旧如擂鼓般狂跳:“现在高热未退,这一夜需用井水浸帕子,每隔半刻冷敷额头,切不可再发生惊厥的情况。”
话音未落,妇人已扑到床边,颤抖的手握住孩子的手,低声呜咽:“清名,清名,别怕,娘在呢……”
裴淮年俯身摸了摸孩子汗湿的额发。
他喉结重重滚动,烛火将他紧绷的侧影映在帐幔上,凝成一片沉重的墨色。
沈知念后退半步。
她这才注意到妇人穿着蓝粉色糯裙,发间插着珍珠步摇,双耳的耳饰垂下来,随着她的动作不住晃动。
这身行头,带着精心装扮过的贵气模样。
看裴淮年如此紧张。
应该是他很重要的家人吧。
眼见孩子呼吸渐稳,她正要退出房门,外面又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恰好把她堵在了门口,她只能迅速侧身避让。
白发苍苍的老大夫背着药箱冲进来,诊脉后长舒一口气:“还好处理及时!惊厥久了恐伤脑髓。”
“今晚就这样给孩子降温,”他说着,拿过一张单子:“我再写一个方子,晨起抓了给孩子喝三天,清醒了就没事了。”
沈知念轻舒了口气。
裴淮年紧绷的脊背终于放松,亲自送大夫到门口。
折返时,才见沈知念立在屏风旁,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知念,你怎么还在这儿?”
话音刚落,他便恍然,“清名的事,真是多亏你了。只是这房间……”
“无妨,我去隔壁歇着。”沈知念笑意温软,发间的茉莉香随着夜风飘来,转瞬又被室内浓重的胭脂味道掩盖。
裴淮年颔首,眉间仍凝着未散的忧色。
这时妇人起身走到裴淮年身前:“淮年,你会不会怪我……怪我没照顾好清名……”
她哽咽着伸手拽住他的袖口,泪珠簌簌落下。
从沈知念角度,只能看到得裴淮年的背影,烛火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不停晃动。
她望着榻上小脸通红的孩子,睫毛轻轻颤了颤,转身出门。
……
翌日晨光熹微,沈知念已披着晨雾来到房门前。
她正欲抬手敲门,木门突然“吱呀”一声打开。
裴淮年仍穿着昨日的喜袍,他抬头时,眼底血丝在日光下格外刺目。
显然是彻夜未眠。
“知念。”
“裴将军。”
两人同时开口,又都怔住。
“清名…怎么样了?”沈知念话音带着晨露般的清润。
两人目光相撞的刹那,屋内传来一阵脚步声,清名的娘亲手持玄色锦带款步而出。
“淮年,你把这个落下了。”
她说着便要伸手去给裴淮年系上,腕间翡翠镯子碰出泠泠声响。
“不用了,直接给丫鬟送去浣洗吧。”裴淮年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语气疏离又淡漠。
沈知念下意识垂眸,正要侧身避让,却见他忽然上前,温热的掌心悬在她身后半寸处。
“知念,一直没来得及给你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