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惜昭耳朵像蒙了一层膜,听不真切温承岚的声音,遥远空切。
光阴为过客,无论面对多少次,都无法真正面对接受离别和失去。
失去之时,回想起的皆是过去好的回忆。
幼时,雷雨天,宋姨娘会抱着她睡觉。
元兆让她在书房勤学苦练,不得外出,宋姨娘会偷偷给她送小食小玩具解闷。
下学后,宋姨娘永远都会备好她喜欢的菜色。
甚至连她在府上穿的衣裳,都是宋姨娘亲自挑选上好的绸缎……
过去其他府的小姐都言女儿身不得自由,姨娘勾心斗角,饱受欺凌。
她在元府却实没有感受到,宋姨娘都会紧着极好的给她,先于瑜知,吃穿用度是,感情亦是。
元惜昭坐在地上,抱着宋姨娘,轻轻为她擦去嘴角的血污,什么恩怨纠葛,都没有了……
以前发生了天大的事,回头都有元府在,有元兆、宋姨娘、瑜知在,如今回头什么也没有了。
宋姨娘另一只垂下的手未触在地上,高起一截。元惜昭轻柔想将那只手移到怀中。
抬起宋姨娘的手,元惜昭发现衣袖之下是一方攥花木盒,显然是留给她的。
她将宋姨娘面容拭净,衣裳整理好。腾出手打开了木盒,里面是一封信和一块玉印。
玉印通体莹白,触手温润。印钮为盘踞的麒麟,象征威严与祥瑞。
印面方正,边缘饰云纹,中央篆刻着“元”字。
正是元氏族印!
元惜昭抚摸着玉印,收拢五指,紧紧攥在掌心,眼角溢出一滴泪。
温承岚不想见元兆,先前未通报。
他跟着来,主要是放心不下元惜昭,具体放心不下什么,他也说不清。
跟着来,果然是对的。
温承岚和廷阳进去时,都不由愣住了。
藤椅上元兆胸口插着一把刀,无声无息。
藤椅旁,元惜昭正抱着一个妇人,小心认真擦拭着她的嘴角,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温承岚站定,看元惜昭难受的样子,他心疼得厉害,眼眸一颤。
心疼之余巨大的恐慌席卷而来,完了……全完了……他再也没有什么能留住元惜昭了。
元兆和宋佩死了,京城再也没有什么元惜昭留恋的了。
“陛下?”暗觉身旁的人气息不稳,廷阳回神轻声道。
于奕见温承岚来了,眼中的呆滞和惊愕还没散去。
膝盖与地面相撞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于奕猛地跪下,“陛下,臣知罪。”
“廷阳,带他下去。”温承岚沉声对廷阳道。
廷阳押着于奕走之前,不放心回头看了温承岚好几眼,他总觉得温承岚状态不对。
真正面对温承岚时,元惜昭异常冷静下来,她仰面看着他,“我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了。”
在心中念过千万遍的“阿岚”,想到元兆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温承岚扶膝缓缓蹲下,不顾腿部的锐痛抗议。
他眼波微动,抬手轻轻抚上元惜昭的脸颊,透亮白皙的指尖拭过元惜昭湿润的眼角。
“昭昭,你还有我。”
元惜昭瞳孔一缩,转眸看着温承岚的手,脸颊上传来温暖轻柔。
要是没听元兆之言前,她此刻一定顾不上那么多,定会跟从内心,顺从如小时候的记忆,扑到他怀里,与他相拥。
可惜今时不同往日。
元惜昭,你误了他经年,还要给他无味的希望害他吗?
元惜昭暗问自己,生生忍住了想与他相拥的冲动。
“不,你不能有我。”她不经意说出口。
温承岚心中一窒,喉咙滚了滚,果然,他担心的还是发生了。
没有元兆和宋佩在,元惜昭根本不会回京,不会留在京城。
那时,他顶着朝中非议,流放元氏却留下了元兆和宋佩囚在元府,一心想着总有一天元惜昭会来找他们,就会回来。
他是恨元惜昭骗他伤他,但抵不过怕她再也不见,消失在他的光阴中。
温承岚顿觉胸口像压了一块巨石,他呼吸沉重急促起来,手无意识地捂住了左肩,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脑海中思绪纷乱如麻,像是无数细小的针尖在不停地刺入。
熟悉的感觉上涌,别在这个时候,不能在这个时候,温承岚闭眼在心中念道,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塔雅伤重回来后,崔栉一直说他七情六伤,郁结于心,他初时自认只是腿伤过重之故。
后虽廷阳虽都缄口不言,次数多了,他自觉自己会失控的异样,所有繁杂的情绪会喷涌而出。
别人接受不住,他的身体也承受不住。
“你不能走……”他不禁溢出声,手不自觉拽住元惜昭的手腕。
腕间被紧紧捏住,还是异常的冰凉,元惜昭眉心一皱,似觉温承岚有些不对劲。
此刻,此情此景下,温承岚可不能再出什么差错了。
元惜昭试着抽出手,没有成功,温承岚用力之大压得周围都泛白。
元氏祖印捻过她的手心,无不提醒着她还有许多事要做,她不能倒下,不能放弃。
“求陛下两件事。”她稍缓气息。
温承岚深深注视着元惜昭,眼中晦暗一片,“你说。”
两个字说得无比艰难。
元惜昭转看向元兆,鼻尖还萦绕着血腥味,“求陛下让绥襄将军宁归悦前来元府一同敛尸。”
宁归悦该见见生父最后一面的,至于她和于奕之间……
温承岚双肩似乎下沉了,放松了一些,“即刻让廷阳前去。”
元惜昭松手将玉印放回木盒,回想着信里的内容,“求陛下应允罪臣元兆二人尸骨回元氏,葬云川。”
温承岚肉眼可见送了一口气,“允了。”
“臣自请同去云川。”元惜昭想了想补充道。
一句话的功夫,温承岚眼中黑得透不进一丝光亮:“休想!”
元惜昭正奇怪温承岚反应怎么那么大,父母身亡,子女仪丧,她跟去云川安葬云兆,不是符合礼制,很正常的事吗?
她又不是不回来了,或者别有图谋。
腕间的力道加大了,元惜昭不适地活动了一下。
温承岚这才觉察自己的举动,慌忙收了手,元惜昭腕间留下了红色的指印。
他缓缓起身,压着心中翻涌的情绪,快步往外走,“你哪也别想去。”
元惜昭一时摸不着头脑,心力交瘁,不作他想,打算先静候着宁归悦来。
温承岚出了门,他扶住门沿才稳住身形,守卫拱手对他行礼。
“你们在这看好了,除非朕亲自带人来,否则谁也不能进去。”
“是!陛下。”
温承岚缓了缓,向水榭的幽径走去,等不及回去了。
他半路靠在一棵树后面,掏出小瓷瓶倒出一粒药干咽下去。
苦涩在舌尖蔓延,眼神晦暗不明,
七情六伤如何?郁结于心又如何?他都认了:“执念于此,此情不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