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晌午,村委会院里挤满了人。
老崔拿着名单挨个喊名字,每念到一个,人群里就爆发出一阵欢呼。王婶儿捏着信封的手直发抖,反复数着上面的数字:\"这么多?真给我们?\"
张婶儿一把搂住小孙女,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丫头,明儿个奶奶就带你去镇上买新书包!\"
小玲摇摇头,特别开心的说:\"不买书包!奶奶咱们赶快给爷爷买药!\"
最让人意外的是李老汉。这个沉默寡言的老头突然\"扑通\"一声跪下了,吓得方稷赶紧去扶。李老汉抹着眼泪说:\"方专家,这笔钱够给我儿子买假肢了……\"
铁柱在一旁看得眼眶发热,偷偷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冯知微悄悄递给他一块手帕,铁柱瓮声瓮气的低声道:\"谢谢。\"
回试验田的路上,老崔追上来塞给方稷一个布包:\"乡亲们非要我带给你的。\"打开一看,是十几个煮鸡蛋,还冒着热气。
回试验田的路上,三人都沉默着。铁柱突然指着远处:\"你们看!\"
暮色中,试验田边不知何时立起了几盏马灯。摇曳的灯光下,隐约可见村民们自发地在田边巡视,有人弯腰查看麦苗,有人小心地加固防冻膜。夜风送来零星的对话声:
\"老李头,你腿脚不好先回去歇着!\"
\"不成,我得守着这些金苗苗...\"
方稷望着灯光中忙碌的身影,突然觉得怀里的鸡蛋更烫了。冯知微轻声说:\"老师,我们得把数据做得更扎实些。\"
\"对!\"铁柱抹了把脸,声音闷闷的。
回到住处。
方稷披着外套蹲在地头,借着灯光记录苗情数据。铁柱端着热腾腾的搪瓷缸子走过来:\"老师,喝口姜汤暖暖身子。\"
铁柱抱着一摞记录本往凳子上一坐,突然看见桌边有几个烤红薯:\"谁在这儿藏了烤红薯?!\"
几个半大孩子从屋外面探出头,捂着嘴偷笑。领头的虎子挠着头说:\"铁柱叔,俺娘说你们熬夜看麦子,让送点热乎的来。\"
冯知微接过还冒着热气的红薯,掰开一看,金黄的瓤儿直冒甜香。这时,她注意到虎子冻得通红的手上缠着一层薄薄的布条:\"你的手怎么了?\"
\"没啥!\"虎子赶紧把手背到身后,\"就是编麦秆帘子的时候...\"
方稷拉过孩子的手,轻轻解开布条,掌心全是细小的血口子还有手背上的冻疮。原来孩子们白天偷偷跟着大人学编防冻的草帘,稚嫩的手被麦秆划得伤痕累累。
\"傻孩子...\"冯知微声音发颤,从医药箱取出碘酒和冻伤膏。
\"不疼!真的!\"虎子挺起胸膛,\"俺爹说,等麦子熟了,咱们就能和那些外国人扬眉吐气了,他们又想欺负咱们!俺们知道,这是田地里的战争!我们现在都是你的兵!\"
周围的孩子们七嘴八舌嚷起来:\"我要当兵!我要,我先来的,我也要当兵!\"
方稷的手微微发抖,他蹲下身,视线与孩子们齐平。月光下,那些冻得通红的小脸上,一双双眼睛亮得惊人。
\"好,都是好兵。\"他声音沙哑,从口袋里掏出钢笔,在每个人的手背上画了颗五角星,\"现在,我任命你们为麦田护卫队。\"
凌晨三点,试验田的温度监测仪发出警报。
方稷披衣起身时,窗外飘着细碎的雪花。他抓起记录本就要往外冲,却被铁柱堵在了门口。
\"老师!\"铁柱罕见地板着脸,像座铁塔似的挡在门前,\"您要是再往田里跑,我就把您反锁在屋里!\"
方稷皱眉:\"就去看一眼,铁柱我真的不冷。\"
\"不行!\"铁柱嗓门震得窗棂直颤,\"咱们不说你的腿,就光上周半夜去了一趟发烧到39度?冯师姐都被您吓得不会说话了,老崔急得差点把赤脚医生扛过来!\"他夺过记录本,语气软了几分,\"数据我都记着呢,东区苗床温度-3.2c,西区-4.1c,比去年同期高2度。\"
方稷还要争辩,铁柱突然从怀里掏出个布包:\"给,小玲让捎给您的。\"打开是一个鸡蛋,是给方稷养身体的。
最终还是没能拗得过方稷。
方稷裹紧军大衣,哈出的白气在煤油灯下氤氲成霜。他蹲在东区试验田的田垄上,小心翼翼地拨开覆土,露出麦苗的根系。手指冻得发僵,却仍坚持用游标卡尺测量着主根长度,7.8厘米,比上周又增长了1.2厘米。
\"老方!西区数据出来了!\"老崔踩着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走来,手里捧着个结冰的铝饭盒。打开后,里面整齐排列着二十根麦苗,每根都用细绳系着编号布条。\"按你说的,每隔十步取样一株。\"
临时搭建的观测棚里,铁柱正对着煤炉子搓手。见他们进来,连忙腾出位置:\"老师,对照组的根系测量完了,平均比低温组短三分之一。\"他指着摊在木板上的麦苗,根须上还沾着冻土,\"低温组的根明显更粗壮。\"
方稷摘下手套,指尖传来的触感让他眉头一挑。经过持续低温的麦根不仅更长,表面还密布着细小的凸起,那是增生的根毛。他立刻翻开记录本:\"知微,明早开始测量根毛密度。用那个土办法。\"
\"明白。\"冯知微正在整理标本箱,闻言抬起头,\"玻璃片压印法,每株取三个部位,用铅笔拓印。\"她说着拍了拍身旁的木箱,里面整齐码放着裁好的玻璃片。
突然,观测棚的棉帘子被掀开,张老汉端着个冒着热气的陶罐钻进来:\"专家们趁热喝!\"罐子里是滚烫的高粱粥,混着切碎的咸菜疙瘩。老人布满老茧的手上还沾着麦秸,\"俺家那口子说,你们这样熬通宵可不行。\"
方稷接过陶罐时,注意到老人棉裤膝盖处打着补丁,显然刚在田里跪着检查过苗情。他心头一热,转头对铁柱说:\"快快!把我包里大白兔拿过!让大爷给小玲带回去!\"
大爷死活不拿,被方稷把糖塞到兜里,还包了一颗给大爷吃:“大爷您这是省的我跑一趟了,本来就是给小玲的,这孩子帮我们很多忙!”
夜深了,观测棚的煤油灯依然亮着。
凌晨四点,老崔带着几个青壮年来换班。方稷把记录本交给他们时,特别指了指新添的观测项:\"今天开始,每两小时记录一次麦苗倒伏角度。\"他示范着将量角器贴在麦秆上,\"您看,要像这样,要测出最细微的变化。\"
一周后的晨会上,冯知微的黑板写满了数据。她敲着某个数字:\"连续七天观测证实,低温区的麦苗在五级风中倾斜度比对照组平均减少12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