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缝隙外风雨呜咽,以及更远处尸群不甘的、如同闷雷滚过的低吼。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地压在肺叶上。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个声音,如同贴着耳廓响起的鬼魅低语,轻轻地、清晰地钻了进来:
“纪岜沙?纪老三的儿子?”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血液似乎瞬间冻结!她……她知道我的名字!知道我父亲!
那声音刻意压低了,带着一丝独特的、如同砂纸打磨过的沙哑磁性,属于一个年轻女人。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入我的耳膜深处。
“我知道毒库在哪……”
毒库!这两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意识里!左臂烙印深处猛地一阵搏动,仿佛在呼应这禁忌的词汇,一股阴寒瞬间沿着脊椎窜上后脑!
“……想活命,跟我走。”
最后五个字,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简洁和冷酷,如同抛出的铁钩,死死钩住了我濒临崩溃的求生欲。
跟我走?
跟一个在尸山血海中突兀出现、洞悉我所有秘密的陌生女人走?
陷阱?还是……唯一的生路?
巨大的惊骇和本能的警惕如同两条冰冷的毒蛇,在脑海中疯狂撕咬!缝隙入口处,那无形的压力并未散去。她在等。等我的回应,或者……等我的破绽。
时间在剧痛、寒冷和极致的心理煎熬中,被拉长成永恒的酷刑。左臂烙印的搏动越来越沉重,每一次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提醒着我体内这颗“毒瘤”的致命威胁。身后,尸群的低吼如同跗骨之蛆,从未真正远离。而前方,那桥洞下的恐怖尸将,更是如同悬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没有选择!
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我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带着血腥和铁锈味的唾沫划过喉管,带来一阵刺痛。我张开嘴,声音嘶哑破碎得如同破旧风箱:
“你……是谁?”
短暂的沉默。
缝隙入口处,那道身影似乎微微动了一下。然后,那沙哑磁性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嘲:
“活路就在眼前,名字……重要吗?”
她避而不答!警惕瞬间飙升!但就在这僵持的刹那——
“嗷——!!!”
缝隙外,一声更加狂暴、更加充满毁灭欲望的尸吼猛地炸响!如同收到了某种信号!紧接着,那令人心悸的“沙沙”声陡然变得急促、密集!如同沸腾的潮水,再次朝着缝隙入口的方向汹涌而来!
尸群……等不及了!
“没时间了!” 缝隙外的女声陡然拔高,带着一丝急促的凌厉,“它们闻到‘钥匙’的味道了!不想被撕碎,就出来!”
话音未落!
“哗啦!咔嚓!”
缝隙入口处堆积的碎石和腐朽藤蔓,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撞开!一只沾满黑色淤泥、肿胀发白、指甲乌黑尖锐的腐烂手臂,如同索命的鬼爪,带着浓烈的死气和腥风,凶狠地朝着缝隙内抓了进来!灰败空洞的眼珠在缝隙入口的阴影中一闪而过!
死亡的气息,瞬间灌满了狭窄的缝隙!
“呃!” 我惊骇地倒抽一口冷气,身体本能地向后猛缩,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岩壁上!
就在那腐烂鬼爪即将抓到我蜷缩的腿脚的瞬间——
“咻——!”
一道极其细微、却尖锐到刺破耳膜的破空厉啸,如同毒蛇吐信,毫无征兆地从缝隙入口外侧响起!
“噗嗤!”
一声轻响!如同利刃刺入朽木!
那只伸进来的腐烂手臂,手腕处猛地爆开一蓬粘稠恶臭的黄绿色脓液!一支通体乌黑、只有筷子粗细、尾部带着几缕同样乌黑羽毛的短小弩箭,精准无比地贯穿了它的腕骨!箭身完全没入,只留下尾部一点羽毛在脓血中微微颤动!
“嗷——!”
缝隙外传来行尸更加痛苦狂乱的嘶吼!那只被弩箭贯穿的手臂如同触电般猛地缩了回去!
“走!”
缝隙外的女声厉喝!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机会!唯一的生机!
求生的欲望压倒了所有的犹豫和恐惧!我爆发出身体里最后残存的力量,手脚并用,如同受惊的野兽,猛地从藏身的岩石凹陷里扑了出来!朝着那被撞开的缝隙入口,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
冰冷的、带着浓重尸臭的风雨瞬间拍打在脸上!视线一片模糊!
就在我冲出缝隙的刹那!
一道纤细却异常迅捷的身影,如同融入风雨的鬼魅,猛地从侧面贴近!一只冰冷、但异常有力的手,如同铁钳般瞬间抓住了我右臂的肘关节!力道之大,几乎要将我的骨头捏碎!但这股力量并非伤害,而是一种不容抗拒的牵引!
“这边!”
那沙哑的女声近在咫尺!带着一股凛冽的气息!
我甚至来不及看清她的模样,就被这股巨力猛地拽向与尸群涌来方向相反的一侧!脚下踉跄,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地被带着狂奔!
“嗷嗷嗷——!!!”
身后,尸群愤怒的嘶吼如同海啸般追来!腐烂的气息几乎要喷到我的后颈!
“低头!” 女声再次厉喝!
我下意识地猛地一矮身!
“咻!咻!咻!”
三支同样的乌黑小弩箭,如同索命的黑线,几乎贴着我的头皮向后激射而去!精准地没入冲在最前面三具行尸灰败的眼窝!
“噗嗤!噗嗤!噗嗤!”
眼珠爆裂!粘稠的脓血和灰白脑浆迸射!三具行尸扑击的动作戛然而止,如同被瞬间抽掉了骨头,沉重地栽倒在泥泞中!
这精准狠辣的狙杀,暂时阻滞了尸群的汹涌势头!
抓着我手臂的女人没有丝毫停顿,脚步快得惊人,如同山间的灵猫,带着我在崎岖湿滑、布满嶙峋怪石的山坡上疾驰!她的方向并非开阔地,而是朝着更高处、植被更加茂密、地势更加复杂的陡峭山崖冲去!
风雨扑打在脸上,冰冷刺骨。我被她拖拽着,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和浓重的血腥味。左臂烙印在剧烈奔跑的震动下,如同被无数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剧痛让我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昏厥过去!
“撑住!” 抓着我手臂的女人似乎察觉到了我的虚弱,那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严厉,“烙印在烧你!不想变成‘路引’,就给我挺住!”
路引?!她连这个都知道?!
惊骇如同冰水浇头!但此刻已无暇细想!
身后,尸群短暂的混乱后,再次爆发出更加疯狂的嘶吼,踏过同伴倒下的尸体,如同跗骨之蛆般紧追不舍!更远处,那桥洞的方向,似乎传来一声更加沉闷、更加愤怒的咆哮!是那恐怖的尸将!它也被惊动了!
“快!” 女人低喝一声,拽着我猛地一个急转弯,冲向一片被茂密藤蔓和巨大蕨类植物覆盖的山壁!她毫不犹豫地拨开一丛垂挂的、湿漉漉的粗壮藤蔓!
藤蔓后面,赫然隐藏着一个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黑黢黢的山洞入口!一股更加阴冷、带着浓郁土腥和某种……陈旧铁锈味道的气息,从洞内扑面而来!
“进去!” 女人用力一推,将我狠狠搡入漆黑的洞口!同时她自己也如同游鱼般敏捷地闪身而入!
“哗啦!”
她反手将拨开的藤蔓猛地拉拢!粗壮的藤蔓垂落下来,如同天然的帘幕,瞬间遮蔽了洞口!
“嗷——!”
几乎就在藤蔓垂落的同一瞬间,几具冲得最快的行尸狠狠撞在了藤蔓覆盖的山壁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和更加狂躁的嘶吼!腐烂的手臂疯狂地撕扯着藤蔓,试图钻进来!
但洞口狭窄,藤蔓坚韧厚密,一时竟被阻隔在外!浓烈的尸臭被藤蔓过滤了大半,但依旧丝丝缕缕地渗入洞内。
山洞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洞外行尸疯狂的抓挠撕扯声和沉闷的咆哮,如同地狱的背景音,不断敲打着紧绷的神经。
我瘫倒在冰冷潮湿的洞底,剧烈地喘息、咳嗽,每一次抽气都牵扯着全身的剧痛,尤其是左臂烙印处,那灼烧般的痛楚和阴寒的搏动感,在短暂的亡命奔逃后,如同反噬般更加猛烈地袭来!眼前金星乱冒,意识在剧痛和虚脱的边缘摇摇欲坠。
黑暗中,响起了轻微的摩擦声。
“嚓!”
一点微弱的火苗亮起,驱散了洞口附近一小片浓稠的黑暗。
是那个女人。她点燃了一根细小的、似乎是特制的松脂火折子。昏黄摇曳的火光,勉强照亮了她半边脸庞。
很年轻。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皮肤是山野间日晒雨淋后特有的、带着韧劲的小麦色。眉眼细长,眼尾微微上挑,鼻梁挺直,嘴唇很薄,抿成一条略显冷硬的直线。她的头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在脑后绾了个利落的髻,几缕湿漉漉的碎发贴在光洁的额角和颈侧。身上穿着一套深青色的、式样简洁却异常利落的粗布衣裤,沾满了泥点和草屑,但丝毫不显狼狈。腰间束着一条宽皮带,上面挂着几个鼓鼓囊囊的皮袋和……一个通体乌黑、造型古朴的臂弩。
火光跳跃,映照着她脸上沾着的几点泥污,却更衬得那双眼睛——漆黑,深邃,如同幽潭古井,没有丝毫这个年纪该有的灵动或怯懦,只有一种历经世事的沉静,以及此刻毫不掩饰的、锐利如刀的审视目光。那目光正如同冰冷的探针,一寸寸地刮过我的脸,最后……死死地钉在了我因痛苦而蜷缩、正剧烈搏动着的左臂之上!
她的眼神,在看到我左臂烙印的刹那,骤然变得无比凝重,甚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忌惮!
“果然……”她盯着我的手臂,沙哑的声音在狭小的山洞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冰冷的了然,“‘毒引’……已经种下了。比我想象的……还要深。”
毒引?!
这个词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神经上!秤砣张临死前那怨毒的咆哮仿佛又在耳边响起——“你的血……就是钥匙!也是毒引!”
“你……到底是谁?!” 我强忍着剧痛和眩晕,嘶声问道,目光死死盯着她腰间的臂弩和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这个女人,太危险!她知道得太多!
女人没有立刻回答。她收回钉在我手臂上的目光,转而警惕地侧耳倾听着洞外尸群的动静。那些行尸似乎无法突破藤蔓的阻隔,嘶吼和抓挠声渐渐变得焦躁而徒劳,但并未远离。她微微松了口气,但眼神依旧锐利如初。
她将火折子小心地插在洞壁一道岩石缝隙里,让那点微弱的光芒勉强维持着。然后,她转过身,背靠着冰冷的岩壁,面对着我,缓缓坐下。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多余。
“白蘅。”她终于开口,报出一个名字,声音依旧沙哑,却少了一丝刚才的凌厉,多了几分冷硬的平静。“你爹纪老三……算是我半个师父。”
师父?!
我猛地一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父亲……赶尸匠纪老三……是她的师父?!
“不……不可能!”我脱口而出,声音因震惊而更加嘶哑,“我爹……他从不收徒!也从没提过……” 记忆里,父亲永远是沉默寡言、行踪诡秘的,关于他的过去,如同笼罩在浓雾中的大山,一片空白。
“他没提过,不代表没有。”白蘅打断我,黑眸在火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他救过我的命,教了我一点保命和……认路的本事。” 她的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旧事,“后来他走了,钻进了大山深处,再也没出来。直到……毒库的消息传出来。”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我左臂上,眼神变得极其复杂:“我一直在找他。也一直在找那座库。没想到……找到的却是你,和他留下的这个……烂摊子。” “烂摊子”三个字,她说得极重,带着一种冰冷的怨气。
“赵秉坤……”我喘息着,抓住她话语中的关键,“毒库的消息……是他传出来的?他到底想干什么?!” 王德彪的追杀,对尸体的掩盖,对刺青的恐惧……一切都指向那个手眼通山的商会会长!
白蘅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充满嘲讽的弧度,如同寒潭上掠过的一丝涟漪。
“干什么?” 她冷笑一声,那沙哑的声音在狭小的山洞里回荡,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寒意,“那个老狐狸,他想要毒库里的东西,想得快疯了!但他自己不敢去碰那些沾着阎王血的玩意!”
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再次刺向我:“他需要‘钥匙’!需要‘毒引’!需要有人替他打开那座地狱的大门!更需要有人……替他承受开启毒库的反噬和……搬运那些东西的‘污染’!”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进我的心脏:
“你以为那些被刺了‘归乡符’暴毙的人是怎么死的?是赵秉坤!是他的人在找‘适配’的‘钥匙’!用活人的命去试!去填那条‘归乡路’!直到……”她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我左臂那搏动不休的烙印上,“直到找到了你!找到了纪老三的儿子!找到了血脉最‘纯’、最适合成为‘毒引’的人!”
“他用你爹留下的线索,用那些暴毙者的刺青,终于定位了毒库!但他不敢自己进去!他在等!等你这把‘钥匙’被彻底‘炼’成!等你体内的‘毒引’成熟!然后……”白蘅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他会像驱使那些行尸一样,用秘法控制你!让你打开毒库!让你背负着‘毒引’的侵蚀,替他把那些要命的毒剂……一点、一点地……搬出来!运出山!卖到……能出得起天价的地方!”
运出山?!卖?!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浑身血液似乎都冻结了!赵秉坤……他不仅要毒库!他还要把那些灭族绝种的生化毒剂……卖出去?!
“而你的下场……”白蘅看着我瞬间惨白的脸,黑眸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冰冷的陈述,“当毒剂搬空,当你的价值耗尽……你这具被‘毒引’彻底侵蚀、如同行走毒源的身体……最好的归宿,就是被他们烧成灰,或者……像那些行尸一样,被扔进某个深不见底的溶洞,永世不见天日!”
她的话,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将赵秉坤那深不见底的阴谋和我的最终结局,血淋淋地撕开,暴露在这昏黄摇曳的火光之下!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身体因恐惧和剧痛而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原来……我不仅仅是钥匙……我还是一个注定被消耗殆尽的……毒引!一个搬运剧毒的……人形容器!一个最终的……弃子!
“嗬……嗬……”喉咙里发出无意义的抽气声,眼前阵阵发黑。
“所以……”白蘅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绝望。她微微前倾身体,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在火光下如同两口幽深的寒潭,牢牢地锁定了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想活命,想阻止他……只有一个办法。”
她的声音压得更低,每一个字都如同淬了冰的钢针:
“抢在他彻底控制你之前……”
“找到毒库!”
“毁了它!”
“用你这把‘钥匙’……和里面的‘东西’……一起!”
“轰——!!!”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这疯狂计划的必要性!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冷粘稠到极致的无形力场,如同沉睡的远古凶兽被惊醒,带着滔天的怨毒和毁灭意志,猛地从西南方向、莽莽群山的极深处爆发出来!狠狠撞向这方天地!
整个山洞剧烈地摇晃起来!洞顶的碎石和尘土簌簌落下!插在岩缝里的火折子猛地一跳,火光瞬间黯淡,几乎熄灭!
左臂内侧,那个搏动不休的烙印,如同被投入滚油的火种,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撕裂灵魂的剧痛和灼热!一股狂暴的阴寒洪流,蛮横地冲垮了我残存的所有意识防线!
“呃啊啊啊——!!!”
我发出一声凄厉到非人的惨嚎!身体猛地向上反弓!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眼前瞬间被一片粘稠、冰冷、散发着浓烈铁锈与腐败血腥气息的墨绿色浓雾彻底吞噬!
在这意识被剧痛和墨绿浓雾彻底淹没的最后一瞬,我“听”到——
洞外,那原本徘徊撕扯藤蔓的行尸群,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兴奋剂,爆发出山崩海啸般的、充满了毁灭欲望的嘶吼!
更远处,那桥洞下的方向,尸将那沉闷如巨石滚动的咆哮,带着被彻底激怒的凶戾,轰然炸响!
大地,在它们的嘶吼和毒库苏醒的狂暴意志下……呻吟!
毒库……它等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