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笼罩着十六铺码头,沈墨白握紧勃朗宁手枪,后背紧贴潮湿的砖墙。周念安举着德制手电筒,光束扫过堆积如山的木箱,在某个瞬间,他看见铁链在阴影中微微颤动。
\"探长,这里有血迹。\"法医蹲下身,白手套在青苔上抹过,指腹沾着粘稠的墨绿色液体。沈墨白凑近嗅了嗅,腐烂海藻的气味里混着淡淡的檀香——和前三起失踪案现场一模一样。
仓库深处传来铁器碰撞声。周念安的手电筒突然熄灭,黑暗中亮起两点幽绿的光。沈墨白扣动扳机的瞬间,子弹擦过的东西发出非人的嘶吼。手电筒重新亮起时,他们看见铁笼里蜷缩着的人形生物——如果那还能称作人的话。
它的手指像蜘蛛腿般细长,关节反折着扒住铁笼,头颅180度扭转过来。周念安的解剖刀当啷落地:\"天灵盖...他的天灵盖被打开过!\"沈墨白注意到那怪物脖颈处的玉蝉吊坠,和他三天前在圣玛利亚教堂捡到的一模一样,蝉翼上刻着生辰八字。
突然,仓库高处传来齿轮转动的声响。数十个铁笼同时打开,此起彼伏的呜咽声里,那些扭曲的身影如提线木偶般直立起来。沈墨白拽着吓呆的法医退到货箱后,发现每个怪物的太阳穴都插着半截银针,针尾缀着染血的符纸。
\"这不是借尸还魂。\"周念安的声音发颤,他举起从怪物身上取下的银针,针管里残留着浑浊液体,\"他们在往活人体内注射某种...虫卵。\"
沈墨白想起租界最近流行的\"蝉蜕丸\",那些号称能祛病延年的黑色药丸。此刻仓库外传来纷沓的脚步声,日本浪人的三味线琴声混着吟唱穿透雾气:\"七月半,开鬼门,玉蝉脱壳返阳尘...\"三声枪响在仓库里炸开,铁笼里的怪物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叫。沈墨白借着枪口火光看清四周——十二个铁笼呈北斗七星状排列,每个笼前都摆着白瓷碗,碗底残留的黑色药渣散发着熟悉的檀腥味。
\"退后!\"周念安突然拽住他衣领。头顶传来木板断裂的脆响,一个穿白褂的人影从横梁坠落,在青石板上摔成扭曲的姿势。沈墨白翻转尸体,死者右臂内侧的蛇形刺青让他瞳孔骤缩——这是青帮\"水蛇堂\"的标记。
法医的镊子从死者口腔夹出半片金箔,上面用朱砂画着符咒。\"是镇魂用的金蝉衣。\"周念安的声音突然变得干涩,\"我在教会医院的停尸房见过类似...天!\"
尸体的腹腔突然剧烈起伏,西装马甲纽扣接连崩飞。沈墨白拔出匕首划开衬衫,只见苍白的皮肤下无数蚯蚓状的凸起在蠕动。随着\"噗\"的闷响,一团沾着黏液的东西破体而出,赫然是只通体血红的玉蝉。
远处传来浪人们杂沓的木屐声。沈墨白抓起玉蝉塞进怀表夹层,突然发现表盘上的日历停在农历七月十五。他想起今早路过城隍庙时,卖香烛的老妪念叨的谚语:\"七月半,鬼门开,玉蝉鸣时冤魂来...\"
回到巡捕房已是子夜。沈墨白用镊子夹着玉蝉对着煤油灯观察,蝉翼内侧的刻痕在光线下显现出数字\"1923.4.5\"。周念安突然打翻酒精灯,火苗窜上案卷的瞬间,他看见法医的领口下隐约有红斑蔓延。
\"探长!\"值班巡捕撞开门的声响救了他们一命。来人是圣玛利亚教堂的杂役,说在告解室发现昏迷的唱诗班少年。沈墨白注意到杂役右手小指缺失的伤口——与三天前码头劳工描述的白影人特征完全吻合。
教堂地下墓穴寒气逼人。少年被铁链锁在忏悔椅上,额头画着倒五芒星。周念安检查时突然低呼:\"他太阳穴有针眼!\"话音未落,少年猛地睁眼,瞳孔里泛着和仓库怪物同样的幽绿。
唱诗班的圣歌声突然从四面八方涌来。沈墨白循声推开暗门,烛光摇曳的密室里,十二具棺材围成圆圈。每具棺材里都躺着面容安详的\"尸体\",颈间玉蝉在《马太受难曲》的旋律中微微震颤。
最中央的银棺盖着日本商社的火漆印。当沈墨白看清棺内人的脸时,怀表里的玉蝉突然发出尖锐嗡鸣——那是三年前被宣告死亡的青帮二当家,此刻他的胸口正随着蝉鸣规律起伏。玉蝉的嗡鸣在密闭墓室里形成诡异的共振。沈墨白握枪的手渗出冷汗,银棺里的男人面容如生,左耳垂缺失的豁口与三年前黄浦江浮尸的特征完全吻合。突然,尸体的眼皮颤动起来。
\"退后!\"周念安甩出手术刀钉住尸体的衣袖。刀锋划过处,布料下露出的不是皮肤,而是密密麻麻的蝉卵,在烛光下泛着珍珠母的光泽。沈墨白突然想起《洗冤录》里的记载——\"尸身若现珠光,必是蛊虫蚀髓\"。
杂役不知何时出现在银棺后方,缺失小指的手举着青铜铃铛。\"沈探长不该来这儿。\"他的国语突然变得字正腔圆,\"七月半的蝉蜕,还差最后一位阴时生的祭品...\"铃声震响的刹那,所有棺材里的\"尸体\"同时坐起。
沈墨白对着天花板连开三枪,震落的灰尘中,他瞥见银棺底部刻着的家徽——那是他沈氏宗族的标记。混乱中周念安拽着他撞开彩绘玻璃窗,跌进教堂后院的玫瑰花丛。暗红色的花瓣沾在伤口上,竟像活物般往血肉里钻。法租界公寓里,沈墨白用镊子夹出嵌在皮肉里的花瓣,发现每片背面都附着透明虫卵。怀表里的玉蝉此刻安静如死物,表盖内侧的照片上,妹妹沈玉蝉穿着素白旗袍,耳垂戴着同样的玉蝉坠子——那是她二十岁生日时,他在城隍庙买的。
\"1923年4月5日...\"周念安突然念出蝉翼上的日期,手指发抖地翻开案卷,\"这是令妹失踪那天的公历日期!\"解剖刀划开花瓣,汁液在显微镜下呈现游动的双头蛇形。
暴雨拍打着窗棂。沈墨白突然夺门而出,冒雨冲进霞飞路的当铺。老朝奉见到湿淋淋的玉蝉,眼镜后的瞳孔骤缩:\"这是往生蝉啊...活人含玉蝉入殓,三年后开棺,若玉蝉化血,便是借了阳寿...\"他枯瘦的手指指向蝉腹几乎不可见的红丝,\"这枚已经饮过七个活人的心头血。\"圣玛利亚教堂的钟声在雨夜中格外沉闷。沈墨白潜回地下室时,银棺周围摆着七盏续命灯,火光映照出墙上的壁画——分明是沈家老宅祠堂里的《山海经》图。但原本瑞兽的位置,全被改画成器官变异的人形怪物。
杂役的白袍在烛光中飘荡,他正往唱诗班少年静脉注射黑色液体。\"沈小姐是最完美的宿主。\"他转身时露出脖颈后的双头蛇刺青,\"大日本帝国的寄生虫,在阴时女体内能休眠三年...\"
沈墨白的子弹穿透白袍,却只打碎了一个瓷罐。腥臭液体漫过鞋面,无数透明幼虫在液体中舒展身体。杂役的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子时已到,该迎接蝉娘娘归位了——\"
地窖深处传来熟悉的江南小调,正是妹妹常唱的《茉莉花》。沈墨白踢开暗门时,看见穿白旗袍的背影正在梳头,梳齿间缠绕着带血的青丝。铜镜映出的却是一张布满蝉卵的脸...沈墨白的手僵在半空,铜镜里的“妹妹”缓缓转过头来。她的皮肤下似有无数细虫蠕动,脖颈处的玉蝉吊坠正随着她的呼吸微微震颤,发出细微的嗡鸣。
“哥哥……”她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潮湿的回音,“你终于来了。”
沈墨白的枪口微微颤抖,但下一秒,她的脸皮突然裂开——不是流血,而是像蝉蜕一般,整张脸皮簌簌剥落,露出下面密密麻麻的虫卵。
“砰!”枪声炸响,子弹穿透她的肩膀,却没有血,只有粘稠的黑色液体渗出。她歪了歪头,嘴角裂开一个诡异的弧度:“没用的,哥哥……它们已经在我身体里活了三年。”
身后传来周念安的怒吼,沈墨白回头,只见法医正被几个白袍人按在地上,针管里的黑色液体已经推入一半。沈墨白猛扑过去,一枪打碎针管,拽起周念安就往地窖外冲。
“他们……在培养活体宿主!”周念安喘息着,脸色惨白,“那些孕妇……是下一个实验体!” 暴雨倾盆,整个法租界笼罩在阴冷的水雾中。沈墨白和周念安浑身湿透,冲进巡捕房时,值班的巡捕已经倒在地上,七窍流血,胸口伏着一只血红色的玉蝉。
桌上摊开的档案里,赫然是八名孕妇的登记资料,每个人的生辰八字都被红笔圈出——全是阴年阴月阴时生人。
“他们要的是未出生的婴儿……”周念安声音发抖,“胎儿纯净的血肉,是寄生虫最好的温床。”
沈墨白猛地想起三年前妹妹失踪前夜,曾说过一句奇怪的话:“哥,如果有一天我变了,别找我……那已经不是我了。”
他攥紧拳头,怀表里的玉蝉突然剧烈震动起来,指针疯狂旋转,最终停在午夜子时。
窗外,圣玛利亚教堂的钟声敲响。 沈墨白和周念安冲进教堂时,整个地下室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祭坛。八名孕妇被铁链束缚,围成一圈,中央是一口巨大的青铜鼎,鼎内黑水沸腾,无数幼虫在其中翻滚。
杂役站在鼎旁,手里捧着一本古旧的册子,口中念诵着晦涩的咒语。而沈墨白的“妹妹”则站在祭坛最高处,身上的旗袍已经被撑裂,露出皮肤下蠕动的虫群。
“时辰到了。”杂役抬头,露出狂热的笑容,“蝉娘娘,该归位了。”
沈墨白举枪瞄准,可下一秒,整个地下室突然剧烈震动,青铜鼎里的黑水如活物般翻涌而出,化作无数细长的黑虫,朝他们扑来!
周念安猛地拉开随身携带的酒精瓶,点燃布条扔向虫群,火焰瞬间爆燃,黑虫在火中发出尖锐的嘶鸣。
“沈探长!”周念安大喊,“玉蝉!用玉蝉!”
沈墨白猛地掏出怀表,将里面的玉蝉狠狠砸向青铜鼎——
“咔嚓!”玉蝉碎裂的瞬间,整个地下室陷入死寂。
紧接着,所有的虫群突然僵住,随后如潮水般退去,钻回孕妇们的口中。而站在祭坛上的“妹妹”,身体剧烈抽搐,皮肤寸寸龟裂,最终像一具空壳般坍塌在地。
杂役发出凄厉的惨叫,他的皮肤也开始剥落,露出下面密密麻麻的虫卵。
“不……不可能!蝉娘娘……我们的长生……”他疯狂抓挠着自己的脸,最终倒在地上,化作一滩腥臭的黑水。 三天后,暴雨停歇,法租界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八名孕妇被救出,但她们腹中的胎儿已经没了心跳。教会医院给出的死因是“急性中毒”,可周念安在解剖时发现,每个胎儿的颅骨内都有一只死去的幼虫。
沈墨白站在妹妹的衣冠冢前,手里握着那枚碎裂的玉蝉。
“沈探长。”周念安走过来,递给他一份档案,“查到了,那个杂役……是日本关东军‘蝉计划’的成员,他们在用活人培养寄生虫,试图制造‘不死士兵’。”
沈墨白沉默良久,最终将玉蝉埋进土里。
可就在他们转身离开时,泥土微微颤动,一只血红色的幼虫破土而出,振了振翅膀,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