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淡墨般洇染着亦晨家的青瓦墙,他正蹲在庭院里,指尖拨弄着新栽石榴树根部的泥土。李璇玑刚褪下侯府的绯红朝服,月白色青竹纹常服的衣带松松地垂在身侧,腰间的鎏金虎头佩饰还未来得及摘下,便被身后突然凑近的热源裹住。
\"哟,这不是咱们大夏最威风的虎威侯么?\" 亦晨的下巴轻搁在她发顶,鼻尖萦绕着她鬓间残留的沉水香,\"等成了亲,我这小小的神机营统领,怕是要日日对着侯府的烫金腰牌赔笑脸喽?\"
李璇玑手肘本能地往后一撞,却被他灵活地侧过身,指尖还调皮地划过她护腕上的缠枝莲纹。她转身时撞进那双盛满星辉的眼眸,月光在他眼底碎成银鳞,映得自己微恼的神情格外清晰:\"唐大人这是嫌军法处的板子不够结实?\" 话音未落,便见亦晨忽然望向虚掩的院门:\"起风了,去把门掩上吧。\"
朱漆大门在吱呀声中闭合的瞬间,李璇玑突然踮脚揪住他的耳垂,指尖传来的温热触感让她耳尖发烫:\"现在没外人了,哪来的侯爷将军?再胡言乱语......\"
\"再怎样?\" 亦晨反手握住她的手腕,指腹摩挲着她掌心的薄茧 —— 那是常年握箭留下的印记,\"我瞧着这 ' 虎威侯 ' 的' 虎 ' 字,分明是 ' 母老虎 ' 的' 虎 '。\" 他忽然压低声音,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畔,\"陛下想必是早就听闻你在演武场的威风,才特意赐了这个封号。\"
\"你......\" 李璇玑挣开手正要发作,院墙外突然传来压抑的笑声。两人同时转头,只见秦华正扒着墙头,腰间的玉带钩勾着半片绿油油的爬山虎叶子,肩头因憋笑而微微发颤。
\"太...... 太子殿下?!\" 李璇玑的脸瞬间红透,下意识往亦晨身后躲,却不慎撞翻了廊下的青瓷花盆。泥土落地的声响中,亦晨手忙脚乱地扶住歪倒的石榴树,耳尖通红地咳嗽两声:\"殿、殿下怎么这般...... 这般平易近人?\"
秦华轻巧地翻过院墙,玉靴踩在青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自然是来瞧瞧,咱们令西域闻风丧胆的虎威侯,私下里是如何 ' 管教 ' 未来夫君的。\" 他眨着眼睛望向李璇玑,玉带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刚听见大哥说 ' 母老虎 ',璇玑姐可莫要连我这太子也一同 ' 管教 ' 了?\"
\"殿下再打趣,臣明日便去御书房告御状!\" 李璇玑跺了跺脚,转身时却看见亦晨正拼命憋着笑,耳垂红得几乎要滴血。月光下,三人的影子被石榴树的枝叶剪碎,落在青砖上摇曳生姿,倒比白日里金銮殿上的庄重册封,更多了几分鲜活的烟火气。
亦晨悄悄拽了拽秦华的衣袖,却被他反手拍在肩上:\"罢了罢了,不逗你们了。\" 他从袖中取出个描金锦盒,盒盖上的并蒂莲纹在月光下清晰可见,\"这是贤妃娘娘让我捎来的合卺杯,说等你们大婚时......\"
\"殿 —— 下!\" 李璇玑的声音里带着羞恼,指尖却忍不住轻轻抚过锦盒里的玉杯。两只羊脂玉杯并蒂而刻,杯底用极细的银丝嵌着 \"晨玑 \" 二字,显然是秦华特意命人定制的。
更夫敲过二更的梆子声传来时,秦华临出院门突然回头,嘴角勾起促狭的笑:\"对了大哥,方才那 ' 母老虎 ' 的妙论,明日早朝我定要在杨国公面前好好说道说道 ——\" 话未说完便笑着跑远,留下满院的石榴叶沙沙作响,还有亦晨和李璇玑面面相觑的窘迫。
树影婆娑间,亦晨轻轻握住李璇玑的手,掌心传来她指尖的微凉。白日里金銮殿上银甲生辉的虎威侯,此刻鬓角还沾着方才收拾花盆时的草屑,眼中倒映着庭院里的月色与烛火。他忽然觉得,无论是朝堂上威风凛凛的侯爷,还是此刻耳尖发红的少女,都是这世间最珍贵的存在。
而院墙外的秦华,摸着笑疼的肚子望向天际的圆月。
更漏声在院角的石槽里叮咚作响,亦晨将石榴树下的石桌擦得发亮,烛台上的两盏莲花灯映着李璇玑展开的羊皮地图。她指尖划过阿姆河蜿蜒的支流,突然戳向地图左上角的葱岭:“这里的隘口若设烽火台,商队遇袭时可在半个时辰内调集虎威军。”
“烽火台不如改设‘驿馆’。” 亦晨从袖中摸出改良的算盘,算珠是西域运来的琉璃珠,“每三十里建一座砖木结构的驿站,既能屯兵又能供商队歇脚。我让商盟从江南运来棉种,在碎叶城周边推广种植 ——” 他忽然指着地图上的绿洲,“用棉布换西域的葡萄苗和苜蓿,比刀剑更能笼络人心。”
李璇玑看着他算盘上跳动的琉璃珠,忽然想起在碎叶城看见的场景:西域牧民戴着她送的棉纱口罩,用羊皮袋装着大夏的茶叶。“你上次说的‘四轮马车’,” 她抽出另一张图纸,上面画着带减震弹簧的车厢,“顾平将军说西域的鹅卵石路最费车轴,这种带铁箍的车轮真能撑过沙漠?”
“试试便知。” 亦晨忽然握住她握笔的手,在地图边缘画了座带风车的磨坊,“在驿站旁建风车磨面坊,用咱们的石磨技术换他们的羊毛纺织术。对了,” 他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倒出几粒黑色种子,“这是波斯商人藏在骆驼牙里的胡椒种,种在阿姆河上游的坡地正合适。”
夜风掀起李璇玑的鬓发,她望着亦晨眼中跳动的烛火,忽然想起白日金銮殿上秦华憋笑的模样:“明日早朝若再拿‘母老虎’取笑,我便在你的火药配方里掺蔗糖。”
亦晨的算盘珠突然卡住,却见她指尖划过地图上的碎叶城:“不如在每个驿站养两匹快马,商队可凭虎威侯府腰牌免费换乘。” 她忽然指着于阗国的玉石矿,“用咱们的棉纺技术换他们的和田玉,宫里的贵妃们想必喜欢。”
“还能换些波斯的琉璃瓦。” 亦晨顺着她的指尖画了条弧线,“将来在长安建座西域商会馆,屋顶就用这种蓝琉璃,让百姓瞧瞧万里之外的风光。” 他忽然从袖中取出个牛皮袋,倒出几粒带绒毛的种子,“这是从萨尔罕部换来的胡麻种,榨出的油比芝麻油更香。”
李璇玑望着地图上逐渐密集的红蓝标记,忽然发现所有驿站的位置,恰好沿着阿姆河形成连贯的补给线。亦晨的算盘珠不知何时排成了 “晨玑” 二字,在莲花灯的光影里明明灭灭。她忽然握住他沾着墨渍的手,发现掌心的老茧里嵌着细小的琉璃珠碎屑 —— 那是方才算商道盈利时留下的。
“等商道贯通,” 她指着地图最西端的波斯湾,“我要带你去看那里的琉璃工坊,据说能吹出比月亮还亮的灯。” 亦晨笑着点头,指尖划过她护腕上的缠枝莲纹:“还要去波斯王宫瞧瞧,看看他们的王冠是否真如你说的,不如咱们的棉纱口罩实用。”
更鼓敲过三更,两人的影子在石榴树下交叠。亦晨吹灭莲花灯时,发现李璇玑已在地图角落画了座小宅院,院中有石榴树,有晾着的棉纱口罩,还有两个牵着手的小人 —— 一个戴着将军盔,一个别着箭囊。
紫宸殿的铜鹤香炉里,龙涎香。秦正明斜倚在铺着明黄锦缎的龙榻上,骨节分明的手虚搭在绣着五爪金龙的被面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痰鸣般的滞涩。侍立在侧的内侍总管陈忠捧着参汤的手微微发颤,银匙碰撞玉碗的轻响,在死寂的殿内显得格外清晰。
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檐角铜铃在穿堂风中发出细碎的哀鸣。秦华撩开厚重的明黄帷帐,玄色蟒袍上还沾着清晨的寒气:“父皇,诸王已在宫外候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