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时微那声“拿下林皓!”的冷喝如同惊雷,炸响在午后寂静的花园里。几个原本被假山旁变故惊得呆住的粗壮婆子瞬间回神,她们都是许时微从许家带来的陪嫁心腹,对主母的命令毫无迟疑,当下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
林皓脸色惨白,眼中阴狠一闪,猛地从地上弹起,竟是要夺路而逃!他动作极快,显然有些功夫底子。
“拦住他!” 陆砚书坐在歪斜的轮椅上,额角的血迹未干,声音却冷硬如铁。他虽双腿残废,但眼神锐利,瞬间判断出林皓的逃窜方向。
一个婆子反应稍慢,被林皓狠狠撞开。眼看他要冲出包围圈——
【左边!左边那个拿扫帚的胖嬷嬷!绊他腿!快!】
朝朝稚嫩急切的心声再次精准地在许时微和陆砚书脑中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指向性。
“张嬷嬷!绊他左腿!” 许时微几乎在听到心声的同时厉声喝道。
那被点名的、拿着大竹扫帚的胖嬷嬷一愣,随即福至心灵,肥胖的身躯异常灵活地一扭,手中扫帚杆子闪电般往林皓左腿下一扫!
“哎哟!”
林皓猝不及防,左腿被结结实实绊中,身体瞬间失去平衡,以一个极其狼狈的狗啃泥姿势再次重重摔倒在地,门牙磕在坚硬的鹅卵石上,顿时鲜血直流,惨叫出声。几个婆子一拥而上,用备用的麻绳将他捆了个结结实实。
“堵上嘴!拖去柴房,严加看管!没我的命令,谁也不准靠近!” 许时微抱着朝朝,胸口剧烈起伏,强撑着发号施令,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她冷冷瞥了一眼地上挣扎呜咽、满嘴是血的林皓,目光如同看一摊污秽的垃圾,最终定格在他因挣扎而再次裸露出的手腕上——那暗青色的诡异蛇形刺青,在阳光下格外刺眼。
陆砚书被闻讯赶回来的墨竹扶正了轮椅,额角的伤口简单处理了一下,用干净的布巾压着。他坐在轮椅上,同样死死盯着林皓手腕上的刺青,又缓缓抬头,与母亲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母子二人眼中,是如出一辙的冰冷、愤怒和彻骨的寒意。三年前的“意外”,今日的杀局,都有了指向。
就在这时——
“世子爷!世子爷您要给妾身做主啊!” 一个凄婉哀绝、带着哭腔的女声,突兀地打破了花园里肃杀的气氛。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回廊尽头,忠勇侯府世子陆远泽正一脸阴沉地快步走来。而在他身后,一个身着水粉色锦缎衣裙、云鬓微乱、梨花带雨的年轻女子,正牵着一个约莫三四岁、穿着精致绸缎衣裳、虎头虎脑的小男孩,跌跌撞撞地追了过来。
那女子身段窈窕,面容姣好,此刻哭得眼尾泛红,更添几分楚楚可怜的风韵。正是甜水巷柳宅的主人,陆远泽的外室——柳含烟。而她牵着的那个男孩,昂着小脑袋,眼神带着孩童的天真和一丝被娇惯出来的骄纵,正是陆远泽的庶长子,陆景轩。
柳含烟一进花园,看到被捆得像粽子一样、堵着嘴、满嘴是血的林皓时,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惊骇,但随即被更浓的哀戚取代。她拉着陆景轩,“噗通”一声就跪在了陆远泽脚边,哭得肝肠寸断:
“世子爷!求您给轩儿一条活路吧!他可是您的亲生骨肉啊!血脉相连,难道就因为他是个庶出,便连认祖归宗、光明正大唤您一声‘父亲’的资格都没有吗?夫人今日诞下嫡女,本是天大的喜事,可…可妾身听闻夫人性情刚烈,连为侯府接生多年的老嬷嬷都说杀就杀……妾身实在害怕,怕夫人容不下我们母子!求世子爷垂怜,给轩儿一个名分,让他能堂堂正正地活在阳光下吧!”
她哭诉着,还将身边的陆景轩往前推了推:“轩儿,快,快给你爹爹磕头!求爹爹收留我们!”
陆景轩被母亲的情绪感染,又看到父亲阴沉的脸,小嘴一瘪,“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奶声奶气地喊着:“爹爹!爹爹!轩儿要爹爹!轩儿不要住小院子了!”
这一番声泪俱下、母子情深的戏码,在满地狼藉、血迹未干的花园里上演,显得格外讽刺和扎眼。
陆远泽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本就被产房之事弄得焦头烂额,柳含烟母子此刻突然出现,更是火上浇油。他下意识地看向许时微,只见自己的正妻抱着襁褓,脸色苍白如纸,虚弱地靠在廊柱上,但那双眼眸,却冷得像万年不化的寒冰,里面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片死寂的漠然,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这漠然,比任何激烈的指责都更让陆远泽心头发慌。
他强压怒火,对着柳含烟呵斥道:“谁让你来的!胡闹!还不快带轩儿回去!”
“世子爷!” 柳含烟抬起泪眼,哀哀戚戚,“妾身知道不该来,可妾身实在走投无路了啊!轩儿他……他需要父亲啊!” 她说着,竟从怀中颤巍巍地掏出一份折叠整齐的纸张,双手高举过头顶,“妾身……妾身带来了认亲文书!只要世子爷签字画押,再…再与轩儿当众滴血验亲,证明他是您的骨血,妾身立刻带轩儿离开,绝不再给世子爷和夫人添堵!只求给轩儿一个名分,让他日后……有个依靠!” 她的话语卑微至极,却字字句句都在逼迫陆远泽当众承认这个庶子的身份,将许时微和刚出生的嫡女置于无比难堪的境地。
陆远泽看着那份刺眼的“认亲文书”,又看看跪在地上哭得凄惨的柳含烟和陆景轩,再看看廊下那眼神死寂的许时微和轮椅上面无表情的陆砚书,还有被捆着的林皓……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头顶!他猛地一拂袖,竟像是被逼得无路可退,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烦躁和虚伪的“无奈”,对着旁边的管事吼道:“还愣着干什么!去取清水和银针来!今日,就当着大家的面,滴血验亲!也好堵了这悠悠众口!”
管事吓了一跳,看看陆远泽,又看看许时微,踌躇着不敢动。
许时微终于动了。
她抱着朝朝,在春桃的搀扶下,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从回廊的阴影里走了出来。阳光落在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映得她额角的冷汗如同碎钻。她的身体虚弱得仿佛随时会倒下,但每一步都迈得异常沉稳,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
她没有看陆远泽,也没有看跪在地上演戏的柳含烟母子,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所有惊疑不定的下人,最终,落在了陆远泽那张写满虚伪和烦躁的脸上。
“不必麻烦了。” 她的声音不大,嘶哑,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疲惫和解脱。
在陆远泽和所有人错愕的目光中,许时微缓缓抬起一只手,伸向自己怀中。她摸索了一下,竟掏出了一份折叠得整整齐齐、边缘已经有些磨损的纸张。纸张泛着淡淡的黄,透着一股岁月的陈旧感。
她小心翼翼地,像是捧着什么易碎的珍宝,又像是捧着沉重的枷锁,将那份纸张缓缓打开。
当那熟悉的字迹和鲜红的印章映入眼帘时,陆远泽的瞳孔骤然收缩!那是……那是他们的婚书!当年他亲笔所书,两家交换,象征着百年好合、永结同心的婚书!
许时微的目光掠过婚书上那些曾经让她心醉神迷、如今却字字诛心的誓言,眼底没有一丝波澜。她一手抱着襁褓中的朝朝,一手捏着那份承载了她所有青春和幻梦的婚书,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注视下,双手猛地抓住纸张的两端——
“嗤啦——!”
清脆而决绝的撕裂声,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花园里!
那承载着“永结同心”誓言的婚书,在她手中,如同脆弱的枯叶,被干净利落地撕成了两半!四半!碎片!
她随手一扬,洁白的、带着墨迹和红印的碎片,如同祭奠的纸钱,纷纷扬扬,飘落在沾着血迹的鹅卵石地面上,落在陆远泽的脚边,落在柳含烟的眼前。
陆远泽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看着那些飘落的碎片,仿佛看到了自己精心构筑了多年的完美假象,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撕得粉碎!
柳含烟也忘了哭泣,惊愕地看着那些碎片,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和狂喜的扭曲。
许时微却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她的动作没有停。她又从怀中摸索了一下,这次,掏出的是一块通体温润、雕刻着并蒂莲纹的白玉佩。那是当年定亲时,陆远泽亲手系在她腰间的信物,他曾说,莲花并蒂,象征他们永不分离。
许时微捏着那块玉佩,指尖冰凉。她抬起头,目光第一次真正地、平静地落在陆远泽那张惨白扭曲的脸上,嘴角甚至勾起了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陆远泽,” 她不再称呼他为世子爷,直呼其名,声音平静无波,“你我之间,情断义绝。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话音未落,她握着玉佩的手猛地抬起,然后狠狠朝着旁边假山最坚硬的棱角砸了下去!
“啪——嚓!”
一声清脆刺耳的碎裂声!
那块价值连城、象征着“永不分离”的并蒂莲玉佩,在坚硬的岩石上瞬间四分五裂!温润的光泽刹那黯淡,碎裂的玉片迸溅开来,如同他们之间早已粉碎不堪的情意。
“不——!” 陆远泽失声惊呼,下意识地想要扑过去,却被那迸溅的玉屑和许时微眼中冰冷的死寂逼得硬生生止住了脚步。
许时微松开手,任由最后几块碎玉从指间滑落,掉在那些婚书碎片之上。她做完这一切,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身体微微晃了一下,被春桃死死扶住。但她依旧挺直着背脊,抱着襁褓,目光重新变得死水无波,只有看向怀中女儿时,才有一丝极淡的暖意。
“娘亲……” 陆砚书坐在轮椅上,看着母亲决绝的背影,看着那满地象征着过往彻底终结的碎片,喉头哽咽,眼圈泛红。那沉寂了三年的心湖,被母亲的刚烈和妹妹那神奇的心声,狠狠搅动。
花园里一片死寂,落针可闻。所有人都被许时微这惊世骇俗的举动震慑住了。撕毁婚书,摔碎定情玉佩!这是要彻底休夫!与世子决裂!
柳含烟也惊呆了,甚至忘了继续表演,她看着那满地的碎片,又看看陆远泽失魂落魄、仿佛天塌下来的样子,一股巨大的狂喜和野心瞬间冲昏了她的头脑!机会!天大的机会!夫人自请下堂,那她柳含烟,岂不是……
她猛地回过神,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到那飘落在地的“认亲文书”旁,一把抓起,又对着还在发愣的管事尖声叫道:“水!银针!快拿来!世子爷!您答应了的!滴血验亲!只要验明轩儿是您的骨血,您就给他名分!夫人她……她既然已自请下堂,那轩儿就是您唯一的儿子了啊!”
她的话如同毒蛇的信子,再次点燃了现场的气氛。
陆远泽被这尖利的声音刺得一个激灵,他看着柳含烟手中那份刺眼的文书,再看看许时微决绝冰冷的背影,一股被逼到绝路的戾气和破罐破摔的念头猛地冲了上来!好!好一个许时微!既然你如此绝情,那就别怪我无义!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对着管事吼道:“取水!取银针来!现在!立刻!”
管事不敢再犹豫,连滚爬爬地去了。
很快,一碗清澈的井水被端了上来,旁边放着一枚亮闪闪的银针。
柳含烟眼中闪烁着激动和志在必得的光芒,她拉着陆景轩,几乎是扑到水碗前。陆远泽阴沉着脸,也伸出了手指。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碗水上,气氛紧张得令人窒息。
许时微抱着朝朝,冷冷地看着这一幕,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讥诮。
陆远泽拿起银针,正要刺向自己的指尖——
就在这时!
【娘亲!那水有问题!被醋泡过!滴进去的血根本不会相融!渣爹肯定知道!他们串通好的!快阻止他们!】
朝朝的心声带着前所未有的愤怒和焦急,如同炸雷在许时微和陆砚书脑中响起!
许时微眼神一厉!
眼看陆远泽的指尖就要刺破,柳含烟脸上已经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啊!气死我了!看我的!】
朝朝的心声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
紧接着,一件让所有人目瞪口呆的事情发生了!
被许时微抱在怀里的襁褓中,突然传出一阵异样的响动。只见小小的朝朝,像是被气急了,又像是被刚才的动静惊吓到,小脸憋得通红,两条裹在柔软棉布里的小短腿猛地用力一蹬!
一股温热的、带着浓郁奶腥味的液体,如同精准的小型喷泉,猝不及防地从襁褓下方激射而出!不偏不倚,正好越过许时微的手臂,精准无比地——
“哗啦!”
全部浇在了柳含烟高举着、正要递给陆远泽签字画押的那份“认亲文书”上!
水渍迅速洇开,将墨迹糊成一团,整份文书瞬间变得湿漉漉、皱巴巴,一片狼藉!更要命的是,那股浓烈的童子尿的腥臊味,瞬间弥漫开来!
“啊——!” 柳含烟猝不及防,被溅了一手,顿时发出一声尖利的惊叫,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甩开手!那份至关重要的文书,如同垃圾般掉落在湿漉漉、混杂着尿骚味的地上。
整个花园,再次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
所有人都傻了。
陆远泽举着银针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从阴沉到惊愕,再到难以言喻的羞恼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柳含烟看着自己手上和地上那湿漉漉、散发着怪味的文书,再看看襁褓里那个似乎因为“尿得痛快”而停下啼哭、甚至打了个小奶嗝的婴儿,整个人都懵了,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朝朝,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骂不出来。
【哼!活该!想用假水糊弄人?尝尝本宝宝的童子尿吧!专破邪祟!呸呸呸!】
朝朝的心声带着十足的得意和鄙夷,清晰地传入许时微和陆砚书耳中。
许时微低头看着怀中女儿,那因为“立功”而微微泛红的小脸蛋,再看看地上那被童子尿彻底“洗礼”过的认亲文书,又看看陆远泽和柳含烟那如同吞了苍蝇般的表情,一股荒诞又解气的笑意,不受控制地冲破了冰冷的心防,让她苍白的唇角,极其轻微地向上勾了一下。
陆砚书坐在轮椅上,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再看看妹妹那“无辜”的小脸,紧绷的心弦也是一松,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这小家伙……真是……干得漂亮!
“你……你们……欺人太甚!” 柳含烟终于从极致的震惊和羞辱中回过神,气得眼泪再次涌出,这次是货真价实的羞愤欲绝。她猛地抬头,怨毒的目光如同淬毒的针,狠狠刺向许时微和她怀中的朝朝,那眼神,恨不得将她们生吞活剥!
就在她情绪激动、抬起手臂指向许时微的瞬间,那因为动作而滑落的宽大袖口处,一只质地温润、雕工精巧的羊脂白玉镯,清晰地露了出来。
阳光正好倾泻而下,落在那只玉镯上。
许时微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那只玉镯。
她的瞳孔,骤然一缩!
只见那玉镯莹白剔透的内壁,在阳光的穿透下,隐隐约约,似乎浮现出几道极其细微、排列怪异的、暗红色的纹路!那纹路扭曲缠绕,隐隐构成一个……极其眼熟的、令人心悸的图案!
虽然模糊不清,但那形态……
竟与李嬷嬷、林皓手腕上那暗青色的蛇形刺青,有着七八分的相似!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许时微的脚底直冲头顶!…………请看精彩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