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起,宁为霜的铅笔盒里多了颗永远温热的水果糖。
她开始注意到陈亿总是坐在靠窗最后一排,一上课就把校服蒙在头上睡觉。
当陈亿又一次为她揍了说闲话的男生后,她终于在放学路上拦住他,把草莓味的糖塞进他嘴里:
“下次直接报警,省点力气。”
陈亿咬碎糖块时,嘴角沾着点糖渣。
夕阳把他影子拉得老长,盖在宁为霜脚边的水洼里,像两株歪歪扭扭的树终于靠在了一起。
远处传来便利店的关东煮香气,宁为霜忽然指着他手腕上的淤青,“疼吗?”
陈亿摇头,原来这世界上,真的有人会把“杀人犯”三个字嚼碎了咽下去,然后在残渣里,种出带刺的花。
曾经陈亿觉得自己活着唯一的意义就是父亲出狱的那一刻,冲上去杀了他。
但是他现在有宁为霜了,他就觉得保护宁为霜才是他活下去的意义。
第二天上学时,宁为霜看见后墙突然贴满油印传单,标题《还我良师!宁为霜滚出三班》的油墨还没干,配图是张顺德办公时的模糊侧影,被pS上了“桃李满天下”的锦旗。
带头的男生叫赵洋,总把校裤改得窄窄的,此刻正翘着二郎腿晃悠作业本:“宁为霜,你跟校长道歉说张老师是被你冤枉的,我们就不追究。”
窗外的蝉鸣突然尖锐起来。宁为霜咬碎嘴里的橘子糖,糖渣混着血味硌着舌尖。
她看着赵洋指尖转着的钢笔,那是张顺德送他的英雄牌,笔帽上还刻着“顺”字。
“张老师摸你屁股时,你怎么不追究?”
她把糖纸揉成球弹过去,正中赵洋眉心。
周围响起倒抽冷气的声音,几个女生慌忙低头翻书,像是要把耳朵藏进课本里。
赵洋的脸腾地涨红,他猛地起身,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你他妈少造谣!张老师对我们多好——”
“啪”的耳光声盖过他的嘶吼。
宁为霜的手掌还悬在半空,能看见赵洋左脸迅速浮起的五指印,以及他后槽牙磨动时,腮帮暴起的青筋。
赵洋的拳头挥过来时,她甚至压根没想躲,就看见李薇,总坐在她后排的冯越,突然扑上来,整个身子压在赵洋背上。
两人一起摔在堆满作业本的过道里,李薇的膝盖磕在桌角,却死死攥住赵洋的校服领带,像只咬住猎物不放的野狗。
“你们都是帮凶!”
李薇的眼镜飞出去,镜片摔裂成蜘蛛网状,“他犯罪时你们假装没看见,现在装什么正义?”
周围的女生突然动起来,赵洋的同桌王雨抓住李薇的手腕,另一个女生扯开她攥着领带的手指,动作整齐得像受过训练。
宁为霜听见李薇的哭喊声,看见她被按在椅子上时,后颈露出的蝴蝶骨在颤抖,像只被拔了翅膀的蛾子。
“放开她!”
都是女生,宁为霜不敢下狠手,只好去掰王雨的手指,却被赵洋一把推开。
她踉跄着撞在暖气片上,后腰传来钝痛,却看见赵洋站稳后,对着李薇啐了口唾沫:“臭婊子,装什么清高。”
第二记耳光比第一下更响。
宁为霜的指甲划过赵洋的下巴,在他脸上留下道血痕。
他怒吼着扑过来,却在碰到她肩膀的瞬间,被斜刺里冲来的身影踹得倒飞出去,陈亿的运动鞋底还沾着操场的灰,鞋尖瞄准的正是赵洋的裆部。
“操你妈!”
赵洋蜷缩在地上,周围的男生终于反应过来,抄起凳子就往陈亿身上砸。
陈亿侧身躲过砸来的凳角,膝盖顶在率先冲上来的男生胃部,反手抓住第二个男生的手腕往桌上按,听见对方腕骨发出“咔嚓”轻响。血珠溅在他校服袖口的骷髅头涂鸦上,他却连眼皮都没眨,直到被三个男生按在地上,膝盖抵着后腰,才露出带血的犬齿笑了,像匹被围住的狼,越挫越兴奋。
“都给我住手!”教导主任的声音从门口炸响。
陈亿被拽起来时,嘴角还淌着血,却在看见宁为霜手腕被抓伤时,突然挣脱抓着他的老师,冲过去把她护在身后。
赵洋被扶起来,鼻血滴在走廊瓷砖上,像串断了线的红豆。
“怎么回事?”
教导主任的眼镜反着光,扫过满地狼藉。李薇缩在墙角,眼镜片碎在脚边,而王雨正偷偷把撕碎的传单往抽屉里塞。
赵洋按住肿痛的裆部,声音里带着哭腔,“他们打人!陈亿是杀人犯的儿子,他想杀了我们!”
“对!”
陈亿抹了把嘴角的血,宁为霜看见他喉结滚动时,烫伤疤跟着起伏,“我现在未成年,你觉得杀了你会被判几年?”
教导主任的目光转向宁为霜。
她嗅到陈亿身上铁锈混着烟草的气息,后背贴着他的力度让人心颤,忽然想起他曾说最恨别人叫他杀人犯。
可眼下,他却为了自己,想要把自己变成杀人犯。
赵洋的哭号让宁为霜胃里翻涌,陈亿抹血的动作顿了顿,喉结重重滚过烫伤疤,却在她往前半步时,突然侧过身,用肩膀替她挡住教导主任的视线。
“主任,您是知道真相,张顺德是被冤枉的?”
走廊尽头的风掀起宁为霜的马尾,目光像把淬了冰的刀,要把所有脏东西剜出来。
教导主任的对讲机突然响起电流声,打破了凝固的空气。
“其他人先上课,陈亿宁为霜跟我去办公室。”
宁为霜攥紧拳头,指甲嵌进掌心的旧疤。
她看见李薇被扶起来时,偷偷对她比了个“耶”的手势,袖口露出的淤青和自己腕间的刚好对称。
宁为霜弯腰捡起李薇的碎眼镜,镜片里映出自己微微发抖的脸,不是害怕,是某种滚烫的东西在血管里奔腾,像初春解冻的冰河,哗啦啦冲开所有挡路的冰碴。
远处传来上课铃,赵洋还在嘟囔着“要告家长”,但她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在这场混战里碎掉了,比如这些人伪善的面具。
有光的地方,脏东西总得让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