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翼趴在栏杆上，想着之前发生过的事情出神，未曾感到身后竟然有人站在那里。
“姨太太怎么不疼我了？站在这里让我好找。”
郭翼心下一惊，回头看去，薄薄的纱帐窗帘后面的卧室屋内，站着一个高大的人影。那人还没看出阳台上的另有其人，赤着脚带着细微的啪嗒声走了过来，越来越近，他伸出手掀开帘帐，一张玉佛一般的脸露了出来。
月光下，郭翼与他四目相接，那人看见李承欢的脸一愣：“你是……”
郭翼本来心情就不好，看他这个样子不免冷笑：“连今天宴会的主人是谁都不知道，居然还想有人疼你？”
玉佛听了，嘴角咧开。他本穿得一件竹青色的长衫，脖子上带着一串长长玉珠，文质彬彬的站在屋里，海风阵阵吹起纱帐，在月色下宛若刚下凡的仙子。
只是他这样一笑，原先清冽的仙宫气质顿然沾上了人间的烟火气，衬得他眼中星光更甚：“刚才听闻李小姐是个菩萨一般的人物，哪知风流起来，就没了我们这些妖怪的去处了。一时间认不出，也是有的。”
郭翼一愣，才想起来自己早早把头发散开，首饰解下。头发波浪一般垂在肩膀上，身上还穿着那件旗袍，脚上的鞋确实脱了。这样一看确实比起衣冠烫贴有礼有节的模样，更添了几分风流灵韵。
郭翼还要再说，想问他姓甚名谁。门外的丫鬟就敲了敲门板，逆着光面部表情看不真切，声音倒是脆生生的：“小姐，洗澡水好了。”
一时间两个人静默无语。李承欢自然要他出去，却也想知道他的名字。
还是玉佛先笑眯眯的说：“今天就不打扰李小姐了，改日我邀请你到外面吃饭。”说完走到门外，将鞋穿好，回身作了一个揖，大摇大摆的走了。
郭翼看他宛若出入自家门的样子，不禁又看了两眼。丫鬟识趣的说：“他是孟家二少爷孟鸫籁，素爱寻花问柳的。”
郭翼心下知道了，看了一眼丫鬟。她一身西式的裙子，身上系了一个围裙，比起她之前在长原熟悉的小红，看着就流露出一股子机灵劲儿。
郭翼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名叫信春。”丫鬟说着行了个礼，“李金太太叫我这些日子来服侍您。”
李金太太给的丫鬟，虽说不能是李金太太的亲信，也是耳目。李金氏在青岭这些年看来也不安分守己，故而才这般恭恭敬敬的将主卧奉上。
“信春，好。劳烦帮我转告，我不管那些事，但也不要放肆过头了为好。”郭翼说完不等人答，就去洗澡了。
孟二少爷哪里像第一次来找李金太太？信春那样的神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何尝不是揭示这样的事在这里无时无刻不在发生？
郭翼心里冷笑，李承欢曾经害怕的不得了的事情，在这个地方也不过是人人面不改色都可谈的事。
这里不是旧社会的地狱，哪里又是呢？
那夜丫鬟把铁盆都砸了，不说整个李家，单附近几个院子里的人哪有不知晓的呢？母亲自然喊李承欢去谈话，屋里浓浓的檀香气，几乎压得郭翼透不过气来。
李大太太第一句话就是：“只怕跟了他，你做不得正的。”
郭翼脸都白了，生硬的说：“我们没有什么的，我也不是情愿的。”
母亲却不甚在意一般，认真仔细的撇了撇茶沫，啜了一口茶：“你不是我生的，这本来在李家就是心照不宣的。如今把话说开来，再名正言顺的跟了他，家里不会对你说三道四的……你干什么？！”
郭翼一下就站起来了，带着桌椅声响，李大太太显然吃了一惊，身后的女秘书也跟着站了起来，然后是那些打下手的丫鬟一个个放下手里的活计，秉着气看着郭翼。
郭翼深呼吸了一番，李大太太虽然对李承欢不如亲生女儿一般，让在膝下打滚耍闹，但记忆中也是李承欢心里对她最好的长辈了。李承欢心里偷偷敬仰的大人，竟然要她给弟弟作妾？
“我才是要问干什么的人！”郭翼浑身血液都要倒流了，“太太！我一直把你当作亲生母亲，把诚亦当亲生弟弟，我怎么会有那样的想法？”
只是李大太太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只是吃惊了一下，就恢复如初了。
“唉，你莫要那么大火气。现在时兴自由恋爱，外面应当也不会说你什么。只是也因为这个，佳婿难觅啊……”李大太太手里拿着槐花缂丝团扇掩面，像是头疼不已的样子。
郭翼哪里还听不懂，她缓缓坐下。
一夜之间，如今她若是不给李诚亦做这个姨太太，便要做李家联姻的棋子。说实话她本身在这个家里就没什么地位，李承欢本来也应当是这样的命运，只是命运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来得更早了一些。
原先大户人家都是听媒妁之言的，如今新文明却是自由恋爱。李承欢记忆中也有听说过时下有那些每日参加舞会的小姐，只为了苦苦寻觅一个夫婿。
李承欢从小学的都是闺中的玩意儿，虽不是世代簪缨的家族，却也把持着些守旧的贵族规矩，如今也要在外抛头露面。而作为郭翼呢，她一个根正苗红的优秀青年，如今却要在旧时代做那些她根本不可能接触的活计？
一时间郭翼竟然看不见自己的生路。
郭翼演都不想演了，冷笑：“您这是什么意思？”
李大太太很意外的看了她一眼，两人沉默了几瞬，李大太太便适当的又说了一句：“不必多想，青岭风景甚好，你大可去散心两三个月，再做打算。”
想来是要她躲一躲李家的风言风语了。加上她也听闻青岭是新都，也方便她转职做她可能要做的新事业。郭翼没得办法，她此时也并没有一个完美的主意，只得先走一步看一步。更何况一个新环境，总比这死气沉沉的深宅大院要好，于是郭翼先平复了一下情绪，福身说了一声：“是。”
李大太太点点头，看来对这番谈话的结果还算满意。她又面向一直在角落里坐着不发一言的李诚亦说：“你也同去吧。”
李诚亦抢白道：“说好年后就让我去……”
李大太太的话向来不容置喙：“你在青岭也住过几个年月，你不去引着姐姐，难不成让姐姐孤零零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