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未眠。
陆凡盘膝而坐,神识一直沉浸在那枚暗黑玉匣中,反复揣摩其所载的《恶鬼经》。
初看晦涩难解,意象纷杂,但随着他不断深入,一道又一道诡异的咒文在识海中浮现,他的理解也逐渐明晰。
这部法诀,与他修炼的《窥天诀》截然不同。
《窥天诀》以天地灵气为引,汲万物之精纯,循序渐进,虽缓,但稳。
而《恶鬼经》……走的却是一条完全相悖的路。
它以魂魄为引,纳死灵之力,以怨气铸基、以阴煞冲关,其修行路径,诡异阴森,快速而暴烈。
“十鬼为一重,百鬼为一阶,千魂聚异形,万鬼筑鬼基。甚至还有更为夸张的……百万结魂丹!”
“恶鬼经最初的前十重,暗合窥天诀凝气期十层。后面的筑鬼基,结魂丹境界,窥天诀都未提及。”
“但其路非正,修行者,必负戾业!”
陆凡睁开眼时,天已微亮。
他眼中未有喜色,反而眉头紧锁。
他已经看明白了——
《恶鬼经》的确可加速修行,若他能聚足足够多的残魂,甚至有机会在半年之内便能踏入凝气期五层,也不至于在皇宫老者手下完全没有自保之力。
可其代价……
也极为沉重。
恶鬼经的本质,是以人魂为引炼煞。一旦修习,每提升一层,都需祭炼大量怨魂入体,而这些魂魄若未能炼化彻底,便会残留在识海深处,如杂音般啃噬神魂。
“若强行修炼,越到后期,越难控。”
“尤其是破境时……引动的,已不仅是雷劫,还有更加凶狠的魂劫。”
陆凡凝思良久,目光一寸寸沉下。
魂劫之说,在修行界极为罕见,却在《恶鬼经》中被清晰记载:一旦以死魂凝基,天地将视其为‘逆命’之行,破境之日,不但要遭比常人更加凶狠的天雷劫罚。而且还伴随更加可怖的‘魂劫’降临,识海溃乱、阴魂反噬,九死一生。
破境的难度,是寻常修士的数倍不止。
而真正的危险,并不仅仅在天劫本身。
而在“自身”。
阴魂入体,万鬼啃识,稍有差池,便会心神失控,沦为只知杀戮的傀儡,形如行尸,神似厉鬼。其后果,不仅是身死魂灭,更是走火入魔、永堕修道之外。
陆凡心头一片清明。
《恶鬼经》的确强横,它以命换力、以魂为基,短时间内可迅速攀升境界,看似捷径,实则死路。
这是一门逆天之术。
逆到,连“天命”都会反噬修行者自身。
“它不只是吞魂之术,也是断根之法。”
一旦修入中途,便再无回头路。
杀孽积深,因果缠身,所踏之每一步,皆为死路。
天幕林中,聆风曾祭出“恶鬼术”,仅三头恶鬼,已震慑全场。但那时他体内灵气纯净,并无丝毫阴煞缠身。
此刻回想,陆凡终于明白了——
聆风从未真正修炼过《恶鬼经》。
他所学的,仅仅是恶鬼经的伴生术法—— “恶鬼术”。
而其理由,也再清楚不过。
——他不愿断了自己的根。
聆风天资不错,年不过二十,便已凝气四层,若按正常路径修行,将来未必不能踏入筑基,甚至更高。
而一旦走上《恶鬼经》的路,便等于彻底葬送了这一切。
修仙一道,讲究稳扎稳打,根基为本。
不是每一个人都愿意用“快”来交换“绝望”。
正因为如此,聆风才仅取其一术,而弃其根法。他的谨慎,是聪明人的选择。
“而我……”
陆凡垂下眼帘,心思波澜不惊,却又隐隐带着一丝沉重与冷意。
“我没有那么多的选择。”
“如果走正道,三年五年或许都难敌那老怪痊愈。”
“可若不走这一步,我连一年都撑不过。”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抬眼望向东天。
晨光透过窗棂洒在他掌心,却照不进他眸底的冷色。
一想到皇宫那位真正的修仙者,那道足以撕裂山河的力量,老赵的自爆、聆风的狂妄、那些与镇武司争斗死去的师兄弟们——他就明白,他不能等。
哪怕是走一条血路,他也要走得下去。
他没得选。
不管未来如何,他现在迫切需要自保的力量。
良久,他深吸一口气,喃喃低语:“生人魂魄……”
他心头一震,忽然想起了多年前在玄武门做杂役时,曾每日去药房收尸去后山尸坑乱葬岗。
那是宗门用以处理试药人、内门试炼、走火入魔后身死者的地方,埋骨无数,怨气冲天,常有阴风阵阵,鬼影迷离。
当年他只是小杂役,什么也不懂,只记得常听其他杂役低声议论,那处乱葬岗里“鬼怪”作祟,夜半有人听见哭声、哀嚎,甚至见到白衣女鬼哭坟。
他那时不懂,也未曾多想,只是按部就班收尸。
如今回想——
那,未必是“鬼”。
更可能是……残魂未散。
“若我能去那乱葬岗修习恶鬼经,或许可引魂聚怨,化作恶鬼。”
“既可修行,又不会滥杀无辜。”
“也算……不彻底堕入魔道。”
他眼神冷静,心绪渐定。哪怕踏入地狱,他也要走下去。
虽然此术偏邪,但只要操控得当,不以杀人为引,不主动杀人夺魂,便仍可走在那条微妙的灰色边缘之中。
正邪之道,不在术法,在人心。
想明白后,陆凡站起身,负手而立。
晨光斜照在他面庞上,那双眸子却不见温柔,唯有冰冷沉静。
“那便试试这恶鬼经。哪怕阴魂日日噬体,哪怕未来破境困难百倍!”
……
玄武门后山,乱葬岗。
此时晨曦已至,但乱葬岗却始终灰暗,仿佛连阳光都不愿涉足。
枯草遍地,泥土微微隆起又塌陷,仿佛脚下每一步,都是踏在人骨之上。
浓重的血腥与腐烂气息盘踞不散,哪怕已过多年,仍透着一股令人胸闷作呕的湿冷气味。
地面布满错乱的犬齿状的爪痕,皆是野兽夜里来掘骨撕尸所留。
几株古树伫立其间,枝干扭曲如鬼爪,叶片稀疏、枯黑,树下的黑土呈墨色,已被不知多少阴血染过,死气沉沉。
一块倒塌的残碑上,隐约刻着“玄武弟子不得擅入”八字,已被藤蔓遮住一半,像是被遗忘的警告。
今日,一道灰衣身影打乱了乱葬岗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