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转来得太快……
黑色的魔潮如同活物,蠕动着、咆哮着,已突破了第三道外围防线。
巨灵山主峰的光壁在无数魔怪悍不畏死的冲击和逍遥客那诡异巨炮的持续轰击下,明灭不定,裂纹如蛛网般蔓延。
朱玉浑身浴血,左臂不自然地垂落,仍怒吼着挥舞三棱刺;
白眉元尊脸色苍白,维持阵法的双手微微颤抖;
伏龙芝山神老杨头幻成穿山甲,在地下来来回回钻了上千里,头顶都秃了一大块;
七把叉和一小撮神捕营队员一起,护在白眉元尊周围……在潮水一般涌上来的魔军中穿梭,却如陷泥沼,击杀的速度远不及敌人涌上的速度。
杨十三郎左眼的律法金印已催至极致,道道金色律令如锁链般扫清一片又一片魔物,但魔潮无边无际,刚清出的空当瞬间便被新的黑暗填满。
他感到神力与心神都在飞速消耗,那隐匿于魔潮深处的四道恐怖气息,如同等待猎物力竭的毒蛇,尚未真正出手。
就在光壁即将彻底崩碎,无数魔爪即将触及核心阵眼中那枚光华流转的“仙胞”之际——
天,亮了。
并非日光,而是某种更纯粹、更威严的光明,自九天之上倾泻而下!
“嗡——!”
一声古老的钟鸣,仿佛自太古洪荒响起,穿透一切喧嚣,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生灵的神魂深处。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汹涌的魔潮为之一顿。
紧接着,东方天际,青气浩荡三万里,一株巨大的莲花虚影绽放,莲瓣轻旋,洒下无尽生机光雨,光雨所及之处,魔气如雪消融,受伤的天兵天将伤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西方,杀伐之气冲霄汉,一柄横贯天地的白色巨剑虚影凭空出现,不带任何花哨,简单直接地一剑斩落!剑锋所指,正是魔潮最密集、攻势最凶悍的区域。没有巨响,只有一道撕裂视野的纯白剑痕,剑痕过处,数以万计的魔怪连同那几台巨大的异界炮械,瞬间湮灭无踪。
南方,赤焰焚天卷层云,一只翼展遮天的朱雀神鸟法相长鸣掠过,洒下的不是火焰,而是净化一切的南明离火,将弥漫的污浊邪气烧得噼啪作响,天空为之一清。
北方,玄冰封绝断冥河,一条幽蓝色的天河虚影倒卷而下,极寒之气弥漫,将大片魔潮连同空间一起冻结,随即化为晶莹的齑粉,飘散于无形。
四道伟力,来自四个方向,代表着天庭至高无上的权威与力量。它们的出现,并非千军万马的冲杀,而是近乎于“规则”的抹除。在这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所谓的魔潮大军,显得如此可笑与脆弱。
魔潮的攻势瞬间土崩瓦解,残余的魔怪发出惊恐的尖啸,如潮水般向后退去。那隐匿于暗处的四道恐怖气息也剧烈波动,充满了惊怒与忌惮,旋即悄然隐没,不敢直面这煌煌天威。
劫后余生的巨灵山,陷入了一种奇异的死寂。所有人都仰望着天空那渐渐消散的宏大异象,脸上充满了震撼与敬畏。
杨十三郎拄着长剑,剧烈地喘息着,律法金印在左眼中缓缓隐去,留下的是深入骨髓的疲惫,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天庭直接动用这个级别的力量干预,意味着局势远比他预想的更严峻。
他环顾四周,山崩地裂,神血与魔血浸透了土地。目光最终落向核心阵眼中那枚光泽似乎黯淡了些许的“仙胞”。
“十三哥!”七公主脸上沾着血污,快步走来,“顶住了!但那几位尊者似乎……”
杨十三郎点了点头,目光却依旧望向“仙胞”,语气带着疲惫与郑重:“我需当面拜谢几位前辈,仙胞历经此劫,需请示后续如何安置方能万全。”
七公主脸上闪过一丝古怪,声音压得极低,只有杨十三郎能听清:“十三哥,那几位尊者在击退魔潮后便已离去。而且……巨灵山上的这枚‘仙胞’,是假的。”
“什么?!”杨十三郎浑身一震,猛地看向那“仙胞”。
“真正的仙胞,早已在你来仙鹤寮之前就已经转移至瑶池秘境。此为诱饵之策,旨在引蛇出洞,亦是父皇对你的考验。”七公主语气复杂。
就在这时,九鹤衔着一道金光落下,化作一卷紫气玉简——玉帝密旨。
神念探入,玉帝威严的声音响起:“……假胞诱饵之功已成。叛军主力尽现,气焰受挫,此乃天赐良机。朕命卿,暂摄前线一切军政大权,整合所有能战之力,勿惜代价,趁其新败,联络四方,对叛逆施行雷霆一击,务求一举荡平,永绝后患!此战关乎天庭气运,望卿勿负朕托!”
密旨中的杀伐之气,冰寒刺骨。
杨十三郎缓缓收起玉简,脸上的疲惫瞬间被极致的冷静取代。
他抬眼望向远处暂时平静的、被魔气笼罩的山野,目光锐利如刀。
原来,防守已经结束。
现在开始的,是全面反攻,是斩尽杀绝。
战场,陷入了一种暴风雨来临前,令人窒息的短暂安静。
……
杨十三郎回到位于仙鹤寮的首座府邸,案头堆积着需要他批复的卷宗,四位夫人虽未多言,但眉宇间却比往日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忧色,悄然将府邸的防护阵法又加固了几重。
杨十三郎端坐于静室之内,正试图凝神处理公务,但左眼深处那道玄奥的律法金印,却持续传来一阵阵微弱却绝不容忽视的悸动。带着一丝污秽与暴虐的气息,源头直指——巨灵山方向。
仙胞出世,巨灵山本就是焦点,有些魑魅魍魉觊觎窥探实属正常。
但这股由金印反馈回的悸动,其规模与质量,远非寻常魔物骚动所能比拟。
那是一种……仿佛无数怨念与邪毒正在汇聚、酝酿,即将化作滔天巨浪拍击堤岸的不祥预感。
他起身,行至窗边,目光穿透缭绕的仙云,望向巨灵山所在的遥远天际。
几位尊者扫开的清朗天空,似乎隐隐透着一抹难以察觉的、如同淤青般的暗沉色调。
随着尊者们离去,空气中的仙灵之气,也仿佛变得粘滞了几分。
“来人。”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至门外。
一名贴身护卫立刻躬身而入。
“即刻去巨灵山摇光阵……”
杨十三郎的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只是进行一次寻常的巡视,“另外,传讯仙胞守护各阵总负责,即刻前往阵前汇合。”
“是,首座大人!”近侍领命,匆匆而去。
杨十三郎最后看了一眼那天际的暗沉,转身取下悬挂于壁上的寒穹玄冰枪。
长枪入手,通体冰凉,枪身萦绕着淡淡的霜寒之气,枪尖一点寒芒,仿佛能冻结世间一切邪妄。
指尖轻抚过冰冷的枪锋,那来自远方的悸动似乎被这股寒意稍稍压下。
他没有再多言,身形一动,已化作一道玄色流光,掠出府邸,径直朝着那山雨欲来的巨灵山方向疾驰而去。
玄色流光划破天际,速度极快……巨灵山那巍峨连绵、却隐隐被一层不祥瘴气所笼罩的轮廓便映入眼帘。
越是靠近,空气中那股令人不安的粘滞与压抑感便越发明显。原本应有的仙山灵秀之气,此刻却混杂着淡淡的硫磺与血腥味道,令人眉头紧锁。
杨十三郎按下云头,直接落于摇光阵核心区域的主指挥台之上。
此地早已戒备森严,符文的光晕在玉白石板上流转不息,数十面水镜术悬浮半空,显示着防线各处以及外围区域的实时景象,气氛凝重而忙碌……
悬浮在半空中的仙胞(假仙胞)温润如古玉,内敛如晨曦……一根似脐带模样的带子和巨灵山连着……
它从地脉核心崩出,照亮了破碎的山河,却丝毫不觉刺眼。光芒过处,龟裂的大地仿佛被无形的手抚平,溃散的灵气重新汇聚。
而在光晕的核心,仙胞的形态清晰可见。
它并非完全的气团或光球,而更像是一枚半透明的、由纯净能量凝结而成的琥珀,通体流转着柔和的生命光华。
最令人惊异的是,在这“琥珀”的中心,清晰可见一个蜷缩着的男婴。
这婴孩与寻常婴儿截然不同。
他周身肌肤并非肉色,而是隐隐呈现出一种白玉与淡金交织的温润质感,仿佛天生地养的神玉雕琢而成。
细密的银色纹路,如同天然的道纹,若隐若现地遍布在他小小的身躯上,随着他细微的呼吸缓缓明灭,与外界天地灵气的波动隐隐共鸣。
他蜷缩的姿态,透着先天道胎的从容和安祥。
小小的拳头微握,抵在下颌,周身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圆满、和谐的气息。
五官精致得超越凡俗想象,眉眼间似乎还带着一丝初生般的懵懂,却又奇异地流露出一种洞悉万物本真的宁静。
他就这样悬浮在能量琥珀的中心,对周遭的杀戮与毁灭浑然不觉,又仿佛以一种超越善恶的姿态包容着一切。
他的存在本身,就如同一个稳定的宇宙奇点,散发出无形的力场。
在这力场范围内,混乱的能量被抚平,污秽的魔气如潮水般退散、净化。受伤的天兵感到一股暖流注入四肢百骸,而强大的魔物却如同被投入熔炉,发出痛苦的嚎叫。
这并非一个需要保护的脆弱婴儿。
他是一个象征,一个奇迹,一个活着的神谕。
杨十三郎凝视着仙胞中的男婴,心中震撼无言。
——这仙胞真是假的吗?
杨十三郎有些恍惚……一种直面天地本源、大道显化时的敬畏油然而生。
仙胞悬浮,男婴静憩。
他以最安宁的姿态,成为了这场血腥战争中最强大、也最奇特的核心。
“首座大人!”
一声如同闷雷般的呼喊传来。只见一员身材魁梧如山、身着重甲的虬髯大汉快步走来,正是镇守此地的朱玉。
与三年前相比,朱家四兄弟就他变化最大。留了胡子之后,又经年累月滞留巨灵山上,朱玉成熟得特别快,七把叉经常开玩笑,说朱玉是其他三兄弟的爹。
他腰间挎着一对寒光闪闪的三棱破甲刺,刺身血槽深邃,显然已是饮过不少魔血。他脸上带着征战风霜之色,眼神锐利如鹰,见到杨十三郎,抱拳行礼,声音洪亮。
几乎同时,另一侧传来清冷的声音:“首座大人。”
羊蝎大师也走了过来,他手中拿着一枚闪烁不定的玉碟,眉头微蹙,显然正被某些不确定所困扰。
一道灰影则如同鬼魅般从角落的阴影中滑出,是七把叉,他裤腰带上挂着一只少了两条大腿的烧鹅。
经过这几年的历练,七把叉现在也能独当一面了……他眼神精亮无比,手中习惯性地转动着他那杆标志性的、枪刃似乎总跳跃着不安分火焰的焚天枪,枪尖偶尔擦过地面,留下一点焦痕。
各阵的总负责陆续到达……
“情况如何?”
杨十三郎没有半句寒暄,目光扫了一圈,直接切入正题。
他手中的寒穹玄冰枪顿在地上,散发出的丝丝寒意让周围躁动的空气都为之一清。
朱玉率先开口,语气沉重:“首座大人,外围的魔崽子们最近活动得邪乎!数量比往常多了十倍不止,而且不再是零散游荡,更像是有组织的试探和集结。末将派了几队好手出去清理,折了三个兄弟才回来。”
羊蝎大师接话道,声音冷静却带着一丝凝重:“术法监测显示,通往寒、苦、焰、毒四大仙浒的能量通道极不稳定,波动剧烈,有大规模能量正在其中汇聚的迹象。
更奇怪的是,浊气层的能量也异常活跃,正向巨灵山方向缓慢移动,两者之间…似乎存在某种协同。”
七把叉啐了一口,压低声音:“首座哥,黑市上也邪门。最近大批量的幽冥血砂、怨魂木、还有各种炼制邪门玩意儿的材料被人扫货,来路不明,但买家肯定跟这次的事儿脱不了干系!价格翻了几番,那些地老鼠都快乐疯了。我打赌幽冥界也有人参与……”
杨十三郎静静听着,目光逐一扫过水镜上显示的、那些在瘴气边缘若隐若现、越来越多的大量魔影。
各阵的汇报,拼凑出一幅远比想象中更严峻的图景。这绝非简单的魔物躁动或小规模抢夺。
他沉默片刻,眼神变得锐利如刀。
“传令。”
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全线提升至特级战备。令所有山神地只,即刻加固其所辖地脉,于关键隘口设下困杀陷阱。”
“令兽精八大统领,将其麾下分为数股,向外延伸三百里,轮番侦查警戒,遇敌即报,不必硬拼。”
“令战斗鹤群,扩大巡逻范围至五百里,保持高空监察,通讯符箓务必时刻畅通,有任何异动,立即回报。”
命令一道道发出,清晰冷冽。朱风、戴芙蓉、七把叉面色一肃,齐声应道:“遵命!”
指挥台下的传令仙官立刻忙碌起来,道道流光带着指令飞向防线各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