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外再次沉默下来。只能听到风吹沙砾的细微声响和战马不安的喷鼻声。
陈意晚的心紧紧揪着,她能想象到石锋此刻必然在飞速权衡利弊。燎原阁覆灭的消息恐怕早已传开,她陈意晚现在是烫手山芋,帮了她,就等于公然得罪如日中天的血鹫教及其党羽。但另一方面,燎原阁多年积累的财富、人脉(或许还有残余力量)的诱惑,以及“石驼”多年来经营的信誉招牌,又让他难以轻易做出杀人越货或者袖手旁观的决定。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息都如同煎熬。
终于,石锋的声音再次响起,却缓和了不少,带着一种商人的圆滑和试探:“原来是燎原阁的朋友。陈某失敬。江湖救急,本是份内之事。清水伤药都好说。只是……石某好奇,究竟是哪路宵小,竟敢对燎原阁的贵人下此毒手?莫非……是最近气焰嚣张的血鹫教?”
他这话问得刁钻,既表达了有限的善意,又进一步试探虚实,更将血鹫教点出来,暗示他知道风险有多大。
陈意晚心中冷笑,面上却语气平淡,甚至带着一丝不屑:“不过是几条嗅着腥味而来的鬣狗,仗着沙暴偷袭罢了,已被家兄料理。怎么,石首领是怕了血鹫教的名头?” 她反将一军,语气拿捏得恰到好处,既显得底气十足,又带着伤者的虚弱和一丝被质疑的不悦。
洞外传来石锋几声干笑:“哈哈哈,姑娘说笑了。石某在这大漠混饭吃,讲的就是个‘义’字和‘诚’字,怕字怎么写,早忘了。小五,取一袋清水,还有咱们最好的金疮药,给洞里的朋友送进去。”
“首领!” 旁边似乎有人低声劝阻。
“照做!” 石锋语气不容置疑。
脚步声靠近,一个年轻的沙驼客小心翼翼地将一个皮质水囊和一个小巧的瓷瓶从洞口缝隙塞了进来,然后迅速退开,显得十分警惕。
云凌上前一步,默不作声地捡起水囊和药瓶。他先是自己嗅了嗅,又倒出一点药粉在指尖捻了捻,确认无毒后,才对陈意晚微微颔首。
陈意晚心中稍安,接过水囊,小口地喝了几口,清凉的泉水滋润了如同火烧般的喉咙,让她精神稍振。她又将药瓶递给云凌,示意他处理背后的伤口。
洞外,石锋的声音再次传来:“朋友,清水伤药不成敬意。这大漠白日里能把人烤干,夜里又能冻死人,我看二位伤得不轻,不如随我们回营地稍作休整?也好让石某略尽地主之谊。” 这话听起来客气,实则仍是试探和掌控,要将他们置于自己的地盘监视起来。
陈意晚岂能不知他的心思。此刻随他们回去,无异于羊入虎口,生死皆由他人掌控。
她立刻婉拒,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感谢和不容置疑的决断:“石首领好意心领了。家兄不喜人多,我们在此歇息片刻,待恢复些气力便自行离开。今日援手之恩,陈意晚铭记在心,他日若有机会,定当厚报!”
她再次强调“家兄”,并直接报出了自己的名字,既是展现诚意,也是亮明身份,暗示这份“厚报”的价值。
洞外的石锋显然没料到对方如此干脆利落地拒绝,而且直接点明了“陈意晚”这三个字所代表的意义。他再次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消化这个信息,权衡强行动手的代价和收获。
最终,他哈哈一笑,显得颇为豪爽:“既然陈阁主另有打算,石某也不便强求。此地往东南再行八十里,有一处废弃的古烽燧,勉强可避风沙。若是……若是路上再遇到什么麻烦,可以试着燃起狼烟,方圆五十里内,我沙驼客的弟兄看到,或许能赶来照应一二。告辞!”
说完,竟不再犹豫,呼哨一声,带着手下二十余骑,如来时一般,卷起一阵烟尘,迅速远去。蹄声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沙漠的风声中。
直到确认对方真的离开,陈意晚紧绷到极致的心神才猛地一松,整个人如同虚脱般瘫软下来,剧烈地咳嗽着,冷汗瞬间湿透了衣衫。方才那番言语交锋,耗尽了她的心力。
云凌转过身,看着她虚弱不堪的模样,沉默地将金疮药递给她。
陈意晚喘匀了气,接过药瓶,自己处理手臂和掌心的外伤,动作缓慢而艰难。她低着头,忽然轻声问:“你……刚才准备好了吗?如果他们硬闯。”
云凌的目光扫过洞口地面几颗不起眼的、仿佛被随意踢入特定位置的石子——那是一个极其简陋却蕴含杀机的困阵雏形,方才他在对方靠近时悄然布下。
“二十三人,可杀。他,需费些手脚。” 他语气平淡地评估,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指的自然是那气息最为深厚的石锋。
陈意晚涂抹药膏的手指微微一滞。她听懂了云凌的潜台词:有能力全歼对方,但自身代价也会极大,之后便是真正的油尽灯枯,任人宰割。
幸好……赌赢了。石驼终究还是更看重他的信誉和长远利益,不敢轻易赌上全部身家性命。
“八十里……古烽燧……” 陈意晚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锐芒。石锋最后的话,看似好意,实则依旧包藏祸心。既卖了个人情,指明了看似安全的去处,恐怕也存了暗中监视、或者等他们与可能追去的敌人两败俱伤后再做打算的心思。
这大漠之中,果然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
她吃力地处理完伤口,将药瓶收起,重新靠回岩壁,闭上眼,继续引导体内那丝微弱的涅盘真炎,艰难地炼化着枯魂咒力。时间,现在对她来说无比珍贵。
云凌也不再说话,重新坐下调息,洞内再次陷入寂静。
两个时辰后,日头偏西。
陈意晚缓缓睁开眼,感受着体内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却真实多出来的一丝融合了生死意境的奇特内力,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坚定。
“走。” 她看向云凌,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去那个烽燧。”
与其在这毫无遮掩的岩洞被动等待未知的危险,不如主动前往那个可能是陷阱也可能是暂时避风港的地方。至少,那里是一个明确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