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治疗这件事,吴医生和陈医生两人自然是举四只手赞成。
对她俩来说,能亲身参与并记录这样一个罕见且成功的儿童创伤干预案例,是极其宝贵的学习和研究机会,对未来的工作大有裨益。
至于沈淮川那边,周柒柒下午特意抽空去了趟团部,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利弊权衡都跟他仔细说了一遍。
沈淮川听完,没有丝毫犹豫,当即表态:
“治!必须彻底治好!长痛不如短痛!这事你拿主意就行,我全力支持!家里需要我做什么,随时告诉我!”
回到家,周柒柒没直接提治疗的事,只是旁敲侧击地问了问舟舟还记不记得以前在Y省的一些事。
果然,舟舟一脸的茫然。
显然,她的大脑保护机制仍在起作用,将那一段最痛苦的记忆深深地封锁了起来。
第二天,周柒柒和两位医生先带着舟舟去军区医院做了个全面的身体检查,确认孩子身体指标一切正常,这才放心地开始准备第二轮的场景还原治疗。
这一次,舟舟已经能够开口交流,对环境的安全感也强了很多,没必要再特意去户外模拟场景了,在家里反而更让她安心。
参与的人也更简单,只有最核心的家人,沈振邦、秦佩兰、周柒柒,以及主导的吴医生和陈医生。
之前热心肠想来帮忙的朱莹莹、邓翠香她们,周柒柒都婉言谢绝了。
尤其是邓翠香家那个小皮猴姜向阳,自从知道舟舟会说话了,这两天可把他给忙坏了,整天围着舟舟打转,变着法儿地哄她、求她,非要听舟舟亲口叫他一声“哥哥”不可。
姜向阳就认准了自己比舟舟大三个月,这声“哥哥”是天经地义!
可舟舟呢,偏偏叫了朱莹莹“婶婶”,叫了邓翠香“婶婶”,甚至连姜向阳的哥哥姜向海,她都乖乖叫了“哥哥”。
可一到姜向阳这儿,就抿着小嘴不肯开口,要么就故意去做别的,把姜向阳急得抓耳挠腮,围着她上蹿下跳。
最后还得是他爸姜营长实在看不过眼,揪着这小子的耳朵,才把他给提溜回家去了。
没了这个小活宝在边上闹腾,家里顿时清静了不少。
大家收拾心情,治疗很快开始了。
有了之前的经验,加上舟舟潜意识里的防线似乎松动了一些,这次她进入治疗状态快了很多。
当陈医生的叙述再次触及那些血腥恐怖的场面时,舟舟的身体不可避免地开始挣扎,尖叫起来。
沈振邦、秦佩兰和周柒柒就紧挨着坐在一旁。
看着孩子受苦,三个大人的心都揪成了一团,心疼得厉害。
秦佩兰更是难受得把脸埋进儿媳妇怀里,不忍细看,肩膀微微发抖。
但他们牢牢记着医生的话,知道此刻绝不能打扰,只能互相依偎着,紧紧握着手,用这种方式传递着无声的支持和力量,共同分担着这份心痛。
好在,舟舟的表现比他们预想的要坚强许多。
虽然依旧恐惧挣扎,但激烈程度比上次缓和了不少,显然孩子的内心承受能力也在这一次次的直面创伤中,悄然增长着。
更让人看到希望的是,之前的治疗,往往进行到中途,舟舟就会因承受不住而昏过去。
但这一次,她虽然颤抖、哭泣,却一直坚持着,意识清晰地跟着医生的引导,一步步走向记忆的最深处。
火烧村寨,冲天的火舌肆虐,终于蔓延到了关押他们的地牢。
陈医生轻声说道:
“舟舟,你看,火光越来越近了,是不是?它烧到了关着你爸爸妈妈的房子,他们被绑着,动不了,他们很着急,很害怕,但他们更担心你,他们在看着你,他们也希望你能好起来,能平安快乐地长大...”
然而,谁也没想到,陈医生的话还没完全说完。
躺在床上的舟舟,突然急促地喊出声:
“火!火烧过来了!救...快去救!”
紧接着,她的双腿在床上急促地蹬动了几下,仿佛在奔跑。
然后,她的两只小手开始反复地做着几个动作,她太用力了,小脸憋得通红,喉咙里也发出了“嗯嗯”声。
一直心疼得不敢细看,把脸埋在周柒柒怀里的秦佩兰,听到动静,紧张又茫然地小声问:
“舟舟这...这是在干啥?她怎么了?怎么一直在乱动?”
沈振邦却看得真切。
他当兵多年,对各种战术动作和捆绑解脱太熟悉了。
他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激动地小声说道:
“她不是在乱动!”
沈振邦猛地抓住老伴和儿媳的胳膊,边模仿舟舟的动作,边解释道:
“她这是在解绳子!这是解绳子的动作!非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当初...当初淮岳和薇薇身上绑的绳子,根本不是什么自己磨断的,也不是被火烧断的!是舟舟!是咱们的孙女舟舟,在那么危险的情况下,拼了命给他们解开的!”
沈振邦话音还未落,舟舟仿佛是为了印证他说的话那样。
舟舟,忽然急促地喘息着,嘶哑地喊出了声:
“解...解开了!快,快跑...!”
“我的老天爷啊!居然...居然真是这样!”
秦佩兰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决堤般涌出,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让自己嚎啕出声。
当初和沈淮岳、林薇一同被毒贩掳去的另外两人,都被活活烧死在了柱子上,唯独他们夫妻二人虽也重伤,却未被缚住烧死。
可他们当时早已是遍体鳞伤,双手被缚在身后,根本够不到绳结。
这些年,大家也有想过,有过各种猜测,觉得可能是他们挣脱断的,或者是被火烧断的。
但是却从未想过,竟然会是舟舟!
是这孩子,在那样炼狱般的绝境里,用她那双小小的手,拼了命解开了两人身上的束缚!
“她那会儿...才三岁多啊!”
秦佩兰泣不成声,心尖都在发颤,“得是多大的勇气…”
沈振邦眼中泪光闪动,更多的却是无法言喻的骄傲,为这个小小年纪便展现出惊人勇气和韧性的孙女骄傲。
周柒柒更是心潮澎湃,热泪盈眶。
她一直都知道舟舟内心是个勇敢的孩子,却万万没想到,她的勇敢竟能达到如此地步!
在亲眼目睹了那么多血腥残忍的画面,心灵遭受了毁灭性冲击,自身都难保的情况下。
这个孩子的第一反应不是蜷缩哭泣,而是鼓起全部的勇气去拯救父母!
这需要怎样一颗纯粹、善良而又无比强大的心脏!
她越发觉得,自己为舟舟付出的一切,都是如此值得。
这个孩子的底色,是如此善良、纯粹,且无畏。
就连一向沉稳的沈振邦,此刻也喉头哽咽,用力眨了眨眼,才逼回那点湿意。
一家三口紧紧握着手,压低声音,一遍遍地给舟舟打气:“舟舟,加油,一定要坚持住...”
吴医生和陈医生同样被这真相深深震撼,眼中含着热泪,但职业素养让她们迅速稳定情绪。
她们知道,治疗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收尾阶段。
翟博士说过,只要舟舟能在治疗中坚持到最后,不中途昏厥。
完整地回溯完这段记忆,就有极大的概率彻底唤醒并整合这段创伤。
让这深可见骨的伤口,真正开始结痂、愈合。
两位医生互相看了一眼,点了点头,陈医生用更加温柔而平稳的语调,继续引导着叙事,走向事件的终点。
房梁塌落,沈淮岳夫妇用身体护住孩子们,直到增援赶到,两人在生命最后一刻托孤...
快了...很快就能结束了。
听着陈医生平稳的叙述,周柒柒和沈家二老心中都升起了强烈的希望。
前面最艰难,最刺激的部分已经过去了,后面的事情就简单多了,舟舟应当能够坚持下来。
然而,就在陈医生复述到沈淮岳留下最后嘱托的那一刻——
“渡舟,照顾好...渡舟...”
一直沉浸在痛苦记忆中的舟舟,忽然挣扎着,用尽力气喊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我不是沈渡舟!我不是!”
她脸色惨白得不像话,额头上沁出了大量冷汗,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这句话抽空了一样。
话音未落,便双眼一闭,软软地瘫倒在床上,彻底失去了意识。
而屋子里,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震惊地僵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