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楼前拥澄湖背靠枫林,以风雅景台出名,备受文人墨客喜爱。
年少时,林胥总爱偷带太子和她来此会友,
她对策论做诗不感兴趣,总是抱着糕点盘子看他们因为一句词争论到面红耳赤。
“公子在里面,县君请进。”
故友久别,陆言卿兀的生出几分近乡情怯,
见面第一句应当说什么?
可有用膳?
近来可好?
茶楼雅院景致分毫未变,故友已变了模样,
望着岸几旁烹茶的身影,陆言卿手心隐约有汗意,
一年未见,林胥瘦了些,气息却越发内敛沉稳,俊朗面容看似冷淡疏离,但只有接触过他的人才知道,这人最是温润不过。
“卿卿。”
陆言卿如木头般杵在原地,看着林胥放下陶壶起身,张了张嘴,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想唤表兄,
又想问他为何突然回来,
可喉咙仿佛被棉花堵住,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林胥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长叹一声:“抱歉,我回来晚了。”
“怨我,早知你继母心机深重,未曾教你自保手段就将你一人扔在京都,以至累的你陷入险境,亦或是我早些回来,你也不至于落到孤立无援的地步。”
“表兄言重了,被她算计是我自己蠢笨,怎么能怪到表兄身上。”陆言卿笑的勉强,
说到底,林胥以前将她当亲妹妹照护是看在皇后面上,
他们之间并无血缘关系,
护她本应该是亲人该做的事,责任再怎么说也落不到林胥头上,
“一年不见,你倒是沉稳许多。”林胥眼神复杂:“可见我不在的日子里受了不少委屈。”
“我.......”
清澈温柔的目光如矛,击溃所有坚强,
陆言卿鼻头一酸,一滴泪不受控制的就从眼眶滑落,砸落在地上,
她不想哭的,可眼泪却突然不听使唤,一滴紧追着一滴不要钱似的往下落。
压抑的情绪如潮水汹涌将她吞没。
短短几日,她的生活突然天翻地覆,她逼着自己竖起尖刺,孤身行走在夹缝中求生,从危险中逃脱一次又一次,
她不是不怕,也不是不痛、不委屈,只是没人看到而已。
“呀,今日这风好大,好像有沙子进眼睛了。”
陆言卿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两手胡乱的抹着脸上眼泪,
“抱歉.......”
强撑的笑颜比失声痛哭更让人心疼,
林胥心头发涩,双臂伸出想拥她入怀,却在碰到她肩膀时忽然意识到不妥,拳头松了又紧,最终只克制的将掌心覆在陆言卿头顶轻轻揉了揉,
掌心下,细软发丝划过指腹缠绕指尖,化成千万缕丝线将跳动的心缠绕包裹,
“不会有下次了。”深呼吸了口气,他低声喃喃:“我会护着你,”
逃避无法解决所有问题,
他年幼成名,自负到以为天下没有什么事能难道他,直到去年中秋。
此行他想明白了,无法逃避那就去面对。
“看来,本掌印来的不是时候,”
阴戾嗓音突兀的在两人身后响起,
陆言卿手一抖,连哭都忘了,
僵硬抬头,含着泪花的眼对上一双寒光凛冽的凤眸。
“本掌印不请自来,倒是扰了县君私会情郎的好事。”
贺锦书从屋脊一跃而下,语气轻慢,陆言卿却从他眉宇间看出摄人戾气,
怎么会这么巧,贺锦书也在这儿?
陆言卿望着贺锦书蹙眉,
视线忽的一阻,
林胥挡在她面前冲贺锦书拱手行礼,一副谦逊模样,清润嗓音带着淡淡疏离,“林某见过贺掌印,多谢掌印搭救之恩。”
贺锦书脸色沉了沉:“贺某与林大公子之间何来的搭救之恩。”
*
泥炉上的陶壶咕噜咕噜冒着热气,
陆言卿不自在的跪坐在桌旁,怎么也想不通,明明是接风,为何最后却变成三人凑在一起喝起茶来了。
林胥倒了杯热茶推到贺锦书面前:“掌印,请!”
贺锦书道了声谢,手却未动,
林胥心下了然,是怕他倒得茶里面有毒。
贺锦书能升的这么快,全凭狠毒的手段踩着无数人尸骨才走到今天的位置,
那些被他迫害了家人的可怜人,即便玉石俱焚也要取他的命替亲人报仇雪恨,
贺锦书被杀怕了。
对于贺锦书这种为自身利益不惜残害忠良的奸佞小人,林胥不耻为伍,若非陆言卿,他是十万分不想与贺锦书打交道。
君子,当有所为有所不为,
贺相那般清隽的人物,怎么就生出贺锦书这样的人来。
林胥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压下眼中不喜:
“卿卿年幼,心思纯良被奸人算计,若非贺掌印卿卿恐已遇害,改日林某定备上厚礼登门拜访。”
“卿卿,还不快谢过贺掌印。”
“谢贺掌印。”一声谢心不甘情不愿,
对面投注的目光如刀子一般,陆言卿假装看不见,
贺锦书出手可都是她做暖床婢才换来的,林胥还叫她谢他!
谢他八辈祖宗还差不多!
“呵,”贺锦书冷笑,双手环胸盯着陆言卿后脑勺,上挑的眼尾透着乖张,
同平日张扬的穿着不同,陆言卿今日一身湖蓝装扮,
月牙白交领露出纤细瓷白的脖颈,湖蓝长袍清雅,鸦色长发半挽披在身后,粉黛未施却未减风姿分毫,
贺锦书见惯了陆言卿锦衣华服,盛气凌人的模样,乍一下见她这副装扮,诡异地在她身上看出些柔弱。
死女人,叫嚣着腿上有伤不去伺候他,却有时间精心打扮来给林胥接风?
手有些发痒,恨不得掐着什么。
“县君这声谢可真是敷衍呐。”
贺锦书嗤笑,转头看向林胥,眸光幽深:“这是本掌印和如意县君二人之间的事,就不劳林大公子多管闲事了。”
“对吧,暖......”阴恻恻的嗓音拖长,
陆言卿骇的一抖,猛地咳嗽起来:“咳!”
疯子,暖床婢这种交易也是能拿到明面上来说的吗!
林胥是真心将她当做妹妹看待的,若是知道她答应给贺锦书做暖床婢,定会勃然大怒。
生怕贺锦书又突然犯病,
陆言卿暗暗伸手,将面前茶盏打翻,
“嘭。”冒着白气的茶水散落在桌案,有几滴溅到贺锦书身上,
“嘶,瞧我这手,怎么冒冒失失的,贺掌印莫要见怪。”
陆言卿故作懊恼的赔罪,直起身用巾帕吸着桌上茶水:“表兄,贺掌印平日公务繁忙,来此定是有要事,我们还是别耽搁人家了,至于道谢一事,下次再说吧。”
陆言卿几乎是林胥看着长大,他对陆言卿的了解远超旁人,
凝着陆言卿的反应,再细思贺锦书和陆言卿之间诡异氛围,林胥眼底墨色翻涌,
贺锦书未出口的话究竟是什么?
卿卿想瞒他的究竟是什么?
暖.......暖什么?
一连串的疑问让林胥脸色难看,
虽然他不清楚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能确定一件事,贺锦书定是趁着近来这些事暗中为难陆言卿了。
憋了几日的火气再也压不住,他冷冷盯着贺锦书,言辞犀利,
“卿卿说的是,贺掌印现在可是御前红人。”
“贺掌印弱冠之年便已雕心雁爪的手段坐上陛下亲信的位置,当真是年少有为,若贺相泉下有知,想必定会十分欣慰。”
林胥话一出口,陆言卿就暗道不好,
林胥才华超众身上却有文人嫉恶如仇的通病,
贺家人是贺锦书的逆鳞,林胥这话,同直接在贺锦书心头刺上一刀有何区别?
“表兄夸人还是这么拙劣,呵呵......”
雕心雁爪都出来了,这还怎么圆?
触及贺锦书眼底隐隐的红,陆言卿心中暗暗叫苦,
今日真是诸事不宜!
早知道她就拖上几日再约林胥了。
“林大公子这么喜欢说教,为何不去做教书先生。”贺锦书端起茶盏一口饮尽,扶着身侧长刀,看林胥的目光如看死人一般:“林大公子可千万别落到本掌印这个地步,毕竟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