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家老宅的晚宴安静而精致。
没有池清凝活泼的插科打诨，餐厅里只有银质餐具偶尔碰撞的清脆声响。
林星野坐在厉瀛舟身旁，对面是池衿棠苍白却依然优雅的面容。
温医生则安静地坐在最下首，时不时为池衿棠布菜。
\"小林，尝尝这个。\"
池老爷子亲自转桌，将一碟清蒸鲥鱼转到她面前。
\"衿棠说你喜欢江南菜。\"
林星野道谢，夹了一小块。
鱼肉入口即化，带着淡淡的酒香，确实是她偏爱的口味。
她不经意抬头，正对上池衿棠含笑的眼眸，那种了然于心的温柔，让她心头一热。
\"听说小林医生最近的研究又有了新的突破，爱女的病就靠你和温医生了。\"
池老放下筷子语重心长的说，看向林星野道谢。
看得出来，池老是真的疼爱池衿棠，尽快对方年纪已经四十有余。
但只要他这把老骨头在，女儿在他眼中依旧是那个长不大的孩子，他依旧会为她操心。
林星野也放下了筷子，礼貌微笑的开口。
\"池爷爷谬赞了，我一定会尽力的！\"
厉瀛舟在桌下轻轻握住林星野的手，无声地传递着骄傲。
这个小动作被池衿棠捕捉到，她唇角微扬，低头抿了一口汤。
饭后，池老爷子起身，然后转向众人开口。
\"厉小子，跟我来书房，衿棠你带着小林医生随便转转。\"
厉瀛舟捏了捏林星野的手指，跟着池老爷子离开。
温医生看了看池衿棠，得到首肯后对林星野说：\"走吧，有些数据想跟你讨论。\"
池家后院别有洞天。
月光下，一方青石小桌摆在桂花树下，四周点缀着几盏古朴的石灯。
温医生从公文包取出厚厚一叠资料，林星野立刻被吸引过去。
\"这是最新检测结果。\"
温医生指着某组数据，皱起眉轻声开口道：\"线粒体功能有轻微改善，但心肌酶谱还是不稳定。\"
林星野认真翻阅，不时提出疑问。
两人讨论了近一小时，最终达成共识…
采用温和的中药调理配合最低剂量的西药，优先保护池衿棠已经脆弱的心脏。
\"就这样吧。\"
温医生揉了揉太阳穴，伸手拿起茶杯轻抿了一口。
\"激进疗法风险太大。\"
林星野点头，转头看向一直安静旁听的池衿棠。
\"池阿姨，您觉得呢？\"
池衿棠微微一笑，又为二人亲自倒了杯茶。
\"你们决定就好，辛苦了。\"
林星野连忙接过，指尖相触的瞬间，池衿棠突然开口。
\"小野，其实我什么都知道。\"
茶杯在林星野手中微微一颤，几滴热茶溅在手背上，她却浑然不觉。
月光下，池衿棠的脸庞清晰而平静，眼中是洞悉一切的温柔。
\"您...\"
林星野声音发紧。
\"下个月你外公有时间吗？\"池衿棠轻声问：\"我想去海市看看他。\"
林星野瞪大眼睛，眼底升起一抹震惊之色。
\"可您的身体...\"
\"不碍事的。\"
池衿棠莞尔一笑，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温如琢开口。
\"不是有你跟温医生在吗？\"
\"我去看看药煎得如何了。\"
温如琢识趣的站起身，他朝林星野点点头，悄然离去。
桂花树下只剩两人。
夜风拂过，带来阵阵甜香。
池衿棠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茶杯边缘，那是外婆也有的小动作。
\"其实我自己的身份我很清楚。\"
池衿棠望向远处的假山，转向林星野，眼里泛起微光。
\"但是抱歉...小野。\"父亲母亲将我从小养大，又在我生病时不离不弃。母亲更是因为我查出这个病，担忧成疾早早离世，只剩下父亲...\"
她的声音哽咽了一下，眉间轻轻皱起，满脸的悲伤。
\"我不想让他再失去一个女儿。\"
池衿棠尽管已经四十多岁，脸上也有了细纹，但美人在骨不在皮。
她轻皱起眉头时，与林星野的眉宇越发的相似，一副我见犹怜的令人怜爱的模样。
林星野胸口发紧。
她完全理解这种两难，一边是血缘至亲，一边是养育之恩。
她伸手覆上池衿棠微凉的手指，给予对方一个安慰的笑容，
\"我明白。等您身体好些了，我再跟外公说，他一定会很开心。\"
池衿棠睫毛轻颤，一滴泪无声滑落。
\"谢谢。\"
这个简单的词里包含着太多无法言说的情感。
\"应该是我谢谢您。\"
林星野真诚地说：\"您的存在让我感觉...外婆还在某个地方守护着我。\"
池衿棠突然倾身抱住她。
这个拥抱很轻，却让林星野瞬间红了眼眶。
池衿棠身上的药香混合着淡淡的茉莉气息，让她十分安心。
\"你外婆她...是个怎样的人？\"
分开后，池衿棠轻声问。
\"坚强，温柔，做得一手好菜。\"
林星野微笑，她掏出手机，翻出相册里外婆的照片。
\"您看，这是她六十岁生日时拍的。\"
池衿棠小心翼翼地接过手机，如同捧着珍宝。
照片上的老人银发整齐，笑容慈祥，眼角眉梢与她自己有七分相似。
\"真好啊...\"
她轻声感叹，指尖轻触屏幕，眼眶不自觉的红了。
\"我们连笑起来的样子都一样。\"
林星野突然想起什么，笑着开口道谢。
\"对了，谢谢您上次送我的白玉平安扣，外婆生前也习惯每年去庙里给我求一枚平安符。\"
池衿棠点头，伸出手从脖子间掏出一个吊坠。
是半个月牙弧度的白玉吊坠，看起来十分廉价，并比不上她送给林星野的那个。
\"这是母亲...我是说养母给的。她说捡到我时，我脖子上就挂着这个，上面还刻着小字\"棠\"。\"
这个半月牙吊坠林星野好像见过，是在之前收拾外婆遗物的皮箱里，应该是妈妈的那一半。
所以，一切都对上了。
池老夫妇之所以给她取名池衿棠，是随着她的信物而取的。
尽管心里早就知道对方的身份，但此刻亲口听对方承认，林星野的心情非常激动。
胸口心脏快速跳动，端着茶杯的手指都止不住的颤抖。
远处传来脚步声，厉瀛舟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回廊下。
他敏锐地察觉到气氛的异样，停在几步之外。
\"打扰了？\"
池衿棠迅速擦去眼角泪痕，微笑摇头站起身。
\"正好聊完了。我去看看温医生，你们慢慢聊。\"
擦肩而过时，厉瀛舟微微颔首。
月光下，林星野仰头看着他走近，心中的情绪满得几乎溢出来。
厉瀛舟什么也没问，只是将她拉起来，轻轻拥入怀中。
看林星野的神色，他就已经猜到二人聊了哪些方面的事情。
\"都说了？\"他低声问。
林星野点头，脸埋在他胸前，声音闷闷的开口。
\"她早就知道了...还说要去看外公。\"
厉瀛舟的大手轻抚她的后背，轻声开口道：\"池老爷子跟我说了件事…池衿棠是他跟池老夫人救回来的。\"
林星野猛地抬头。
\"什么？\"
\"当年池夫人不能生育，他们从人贩子手中救下了池衿棠。\"
原来，当时池老夫妻两个正准备去孤儿院领养一个孩子作为接班人。
池老有个狐朋狗友，二人几乎不怎么来往，有天那人应该是赌博输了钱。
得知池老夫妇想领养一个孩子，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渠道，抱来一个病怏怏的母婴。
他将母婴抱到池老面前，利用夫妻俩的善心强卖，威胁他们不买的话，这个孩子就会病死。
池老夫人母爱泛滥，还是花重金买下了这个母婴。
那便是如今的池家大小姐池衿棠，听池老说刚抱回来时，池衿棠的呼吸微弱，已经快没了生命迹象。
后来，夫妻二人四处花重金求医，这才将她救了回来。
并且极其疼爱这个女儿，尽管后面诞下一子，但依旧是按池家接班人来培养池衿棠。
可惜五年前池衿棠被查出这个病，池老夫人忧心成疾离世。
林星野震惊不已。
难怪池老爷子对她格外宽容，原来在看到林星野的第一眼，他就明白了一切。
爱屋及乌罢了。
跟他们道别后，二人便离开了池家老宅。
回程的车里，林星野靠在窗边，望着飞速后退的街景。
\"累了？\"他瞥了她一眼。
林星野摇头，突然问道：\"阿舟，如果是你，会怎么选择？血缘还是养育之恩？\"
厉瀛舟沉默片刻。
\"我选择你。\"
这个出乎意料的回答让林星野心头一热。
她转头，看到厉瀛舟的侧脸在路灯下忽明忽暗，轮廓如刀刻般锋利，眼神却温柔得不可思议。
\"无论什么情况下，\"他继续说道：\"我的选择永远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