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钰儿。”楚母一脸泪痕,眼眶红肿,本来还在流泪,看见儿子过来,忙停下,用手擦了两下眼睛。
看见母亲沧桑的样子,像一棵寒冬中枯萎的老树,她这是犯了什么罪?上天不仅要劳累她的身体,还要折磨她的心灵。
楚钰心如刀绞,鼻子很酸,脸上却是笑道,“妈,今天有没有感觉好一些?”
“钰儿,妈对不起你们……”楚母一句话没说完,眼泪夺眶滚出,伤心欲绝。
对广大颠沛流离的穷人来说,生病是一种罪过,严重一些会导致风雨飘摇的家庭直接破碎。
楚钰依然把笑堆在脸上,“妈,有什么好难过的?做完手术就好了,问题不大!那些得了绝症的才可怜呢,楼上这两层病房,不是癌症就是尿毒症,或者白血病,比我们倒霉多了!”
卡在楚母心里最大的一块石头,是不知道这个家以后怎么办,她没法把担忧对儿子说出口,要是可以用生命换来一笔可供楚钰和楚香读完书的钱,那她会毫不犹豫。
楚母的眼泪止不住的流。
每一滴眼泪都像一把刀捅进楚钰的心脏,“妈,等手术做完,你就回家歇着,以后我来挣钱。”
楚钰和楚香都非常懂事,让楚母感觉到的却不只是欣慰,还有难受和自责,是她没有照顾好他们,所以他们才不得不懂事!
“可是,你书还没……”楚母难受得说不完整一句话。
“不读了,反正该学的都已经学完了,呆在学校里也没有什么意思。”
楚母的心口剧痛无比,“不行,无论如何都要把书读完。你要是没有文凭,将来就找不到好的工作,只能干脏活累活,被人喝来骂去,还挣不到几个钱。
咱们家的情况你也知道,没有人会牵你一手,或推你一把,你只能靠自己,读书是你唯一的出路。我不想你跟妈一样,一辈子只能当牛做马。”
楚母态度很坚决,但心里很没底,因为她实在想不到别的办法来支撑这个家。
“读书的主要目的,是了解常识,锻炼思维,以及学习和养成良好的品质,次要目的才是得一张文凭。
有文凭,不代表以后就能一帆风顺,没文凭,不代表以后只能当牛做马。
我马上就满十八岁了,理当肩负起照顾您和妹妹的责任。走投无路的人那么多,和他们相比,我们还不算太糟,至少还有路可以走。
不要担心和想太多了,您现在只需要安安心心养病,其他的事情都交给我。”
楚钰的话,眼里的亮光,和脸上的笑,像一阵清风,吹散了楚母心里的许多阴云,她又掉了两滴泪,这两滴泪都是欣慰。
这时,楚香提着三碗面条进来,她也是一脸笑,“本来还想买两个烤红薯,在咱们农村每天都要宰两背篓喂猪的红薯,在这城里居然卖六块钱一个!”
吃完面条,楚母道,“阿香,有你哥在这里看着,要不你先回去吧,别耽误了上学。”
楚香咕哝咕哝将汤喝净,“没事儿,就算一学期不去,照样轻松考第一名,耽误不了。”
安抚好母亲的情绪后,楚钰便坐车回去借钱。
楚钰的二叔开了家沙场,生意很好,存款不少,但一分不肯借。楚钰去他们家时,他们正在吃饭,别说叫楚钰坐下一起吃,坐都没叫他坐。
楚钰站着道明来意,二叔和二婶的脸神奇的变长了一倍。二叔说没钱,手头也很紧张,还差着贷款没还。二婶说,“我们家不是开印钞机的,你上别处讨去。”
“那就不耽搁你们了。”楚钰前脚刚出来,二婶就把门关上了,幸好他后脚提得快,否则可能要被夹一下。
楚钰口很渴,到对面商店买了瓶一块钱的水,站在路边,喝了几口,心里凉了一截。
大舅愿意借一万块钱给他,条件是一年一千块利息,楚钰答应了。
邻居家大叔大婶牵了两头羊去卖,加上原本有的,凑够一万块借给他,楚钰还要麻烦他们帮忙照看他们家的羊,猪,和鸡,他们义不容辞的答应了。
他们本来有一儿一女,但大儿子三年前得尿毒症死了,女儿小楚香一岁,两人关系极好。
他们的儿子叫陆轻川,和楚钰同岁,两人小学和初中都是同班,关系无比的好,每次考试都是楚钰年级第一,他年级第二。
他们都极其懂事,心智和思想远超同龄,他们一起在山上放羊或割草时,不是在谈论课本上的知识,就是在谈论人生和哲学,别人津津乐道的,比如明星的八卦,热门的游戏,身边的狗血,他们从来不去关心。
陆轻川很爱幻想,一天,两人在山坡上放羊,陆轻川问楚钰,“你有没有特别想学的东西?”
“没有。”楚钰摇了摇头。
“我想去学计算机。”
“计算机是这几年的大热门,学好了,将来肯定能赚大钱。”
陆轻川摇了摇头,他脸上露出奇异的笑,眼睛里亮着奇异的光,望着天边盛开的晚霞,“计算机会成为这个世界未来的运行方式,只要你能控制所有的计算机,就等于控制了这个世界。”
楚钰不怎么听得懂,随口问了一句,“然后呢?”
“然后,就可以让这个世界变得更美好。”
初二下学期,陆轻川检查出来尿毒症晚期,他的肾小球功能天生有缺陷。
一天, 楚钰在山坡上放羊,陆轻川来找他,当时他还不知道陆轻川得了绝症,只知道他生病去医院住了几天。
几天不见,本来就很瘦的陆轻川又瘦了一圈。
“楚钰,我马上就要死了。”陆轻川淡淡道。
楚钰还以为他在开玩笑,随口说了一句,“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这句话刺痛了陆轻川,他忍不住悲伤起来,“做透析的话倒是还能再活一阵,但没有必要,终究会死,白白给家里增加负担。”
“怎么了?”楚钰感觉到了在陆轻川身上发生了很不好的事,问得小心翼翼,心情同时沉重起来。
陆轻川垂下头,泪如泉涌,低声啜泣,“好遗憾,还没有证明我来到过这个世界!”
楚钰的心情更加沉重了,想不到一句适合此时说出来的话。
“楚钰,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楚钰没问什么事,直接回答好。
“等我爸妈老了,麻烦帮忙照看一下他们。”陆轻川看向楚钰,满眼恳求。
“好。”楚钰低下头,他不忍看昔日风采照人的好友,此时被死亡缠绕的绝望样子。
“作为回报,我告诉你一个秘诀,‘追逐卓越,成功就会来追逐你。’并非最高境界,最高境界是,‘去做能让这个世界变得更美好的事,处处为人,你就能飞升成神。’”陆轻川说完便走了。
父母坚持要他去做血液透析,陆轻川答应了,临去的头一天,他从家乡最高的山崖上跳了下去,带着他的所有幻想和未酬的壮志。
陆轻川死后,楚钰沉痛了很长一段时间,如失去了一部分生命,再找不到一个可以无所不聊的朋友,于是便习惯上了独来独往。
拿着大叔大婶借给他的钱,楚钰莫名想哭,他找不到语言来表达自己内心的感动和感激。
“等我挣了钱就还给你们。”
“没事,你先拿去用,我们也帮不了你什么大忙!”
坐在开往市里的大巴车上,楚钰突然无比怀念陆轻川,要是他现在还活着该有多好!
雨淋湿车窗,外头的一切变得朦胧,一时间,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这个世界,该爱她,还是恨她,该远离她,还是和她热情相拥。
总而言之,还活着,就已经很幸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