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深渊回望
梅雨季的龙山县总是笼罩着一层灰蓝色的雾气,就像郭岚岚眼底化不开的阴霾。心理咨询室的百叶窗半掩着,滤过的光线在米色地毯上织出整齐的格子,如同某种温柔的禁锢。林静姝将一盒蜡笔推到女孩面前时,注意到她袖口露出的旧疤痕——那是三年前试图用刀片划开手腕留下的,如今淡得像褪色的丝带。
\"岚岚,我们今天不说话,好不好?\"林静姝的声音像浸过温水的纱布,\"你可以用颜色告诉我,那些让你害怕的东西是什么样子的。\"
郭岚岚的指尖在蜡笔上游移,最终抓住一支深灰色。她先是在画纸中央点了个墨团,然后用黑色勾勒出四方的轮廓。林静姝认出那是台老式影碟机,机身布满狰狞的锯齿状花纹,碟仓口张开着,吐出一截扭曲的录像带,像条正在蜕皮的蛇。
\"它会动......\"郭岚岚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墙面,\"每天晚上都会'咔嗒'响一声,然后红光就亮起来。爸爸说,这是给客人准备的节目。\"她抓起红色蜡笔,在影碟机下方涂出大块斑驳的猩红,边缘渗着黑色的晕染,\"被子总是有股腥味,像坏掉的鱼。奶奶的镯子......\"说到这里,她的手腕突然抽搐,蜡笔在纸上划出刺耳的划痕,\"她按住我的时候,银镯子会硌进肉里,留一道青白的印子。\"
林静姝递去纸巾时,发现自己的掌心也沁满了汗。她想起卷宗里的现场照片:阁楼角落的铁架床,暗红色的床垫缝隙里检出大量精斑,床柱上确实有新鲜的银饰刮痕——那是郭母去年才换的翡翠镯子,之前她一直戴着亡夫送的银镯。
\"岚岚,你记得第一次......\"林静姝话未说完,女孩突然把画纸揉成一团,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心理咨询室的挂钟发出规律的滴答声,像某种远古的心跳。窗外适时滚过闷雷,郭岚岚浑身一颤,蜷缩成初次被发现时的模样——那个在出租屋墙角颤抖的少女,永远停留在了十二岁的夏天。
\"没关系,我们可以慢慢来。\"林静姝轻轻拍她后背,闻到她发间残留的医院消毒水味。抽屉里的录音笔默默运转着,将抽泣声转化为磁带上的细密波纹。她知道,这些破碎的叙述终将拼出完整的罪恶地图,就像法医把骨骼碎片还原成受害者的生前模样。
傍晚六点,陈默推开审讯室的铁门时,郭大海正用指甲在金属桌面上刻划。这个四十一岁的男人头发已经半白,眼角下垂的弧度让他看起来总有种萎靡的笑意,却抵不过眼底的阴鸷。
\"今天去见心理咨询师了?\"陈默拉过椅子坐下,刻意不看桌上的划痕——那些歪歪扭扭的线条,像极了案发现场阁楼的蛛网。
郭大海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警察同志,我女儿脑子有问题,你们别听她瞎掰。\"他的河南口音在密闭空间里显得格外浑浊,带着股发霉的土腥味。
陈默没有接话,而是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叠画纸。当那张影碟机的涂鸦展开时,郭大海的瞳孔突然收缩,喉结剧烈滚动。
\"知道这是什么吗?\"陈默用钢笔尖敲了敲画面,\"你家阁楼的夏普影碟机,型号270A,2001年停产的老款。我们在你地窖找到的光碟,播放痕迹和这台机器完全吻合。\"他顿了顿,看着男人额角暴起的青筋,\"岚岚画的铁皮人,是不是就是这台会'咔嗒'响的机器?\"
郭大海突然爆发出一阵怪笑:\"小孩子过家家的画也能当证据?你们有本事就找出录像带啊!\"他的右手悄悄摸向大腿内侧,那里有道三厘米长的旧疤——三年前他试图用碎玻璃割断静脉,被狱警及时制止。
审讯室的灯突然闪烁了两下。陈默注意到郭大海的视线瞬间飘向天花板,那里有个微型监控摄像头,红色的指示灯像只警惕的眼睛。这个细节让陈默想起犯罪心理学专家的分析:郭大海对权力有着病态的控制欲,他在阁楼安装摄像头,不仅为了录制犯罪过程,更是为了随时随地确认自己对受害者的绝对掌控。
\"我们找到了2003年的聊天记录。\"陈默翻开笔记本,声音突然冷下来,\"你跟网友说'用女儿抵债',当时岚岚才六岁。你所谓的'债',是不是指你赌输的那两万块?\"
郭大海的笑戛然而止,指节捏得发白。走廊传来高跟鞋的声响,那是法医张薇的脚步声——她刚送来了最新的dNA比对报告,确认阁楼床垫上的精斑99.9%属于郭大海。
与此同时,林静姝正在整理郭岚岚的绘画作品。当她将那张\"红被子\"的画纸举起对着光时,突然发现暗红色块中隐藏着不规则的点状痕迹。她立刻拨通陈默的电话:\"那些红色可能不是单纯的血迹,看起来像某种液体喷溅形态,会不会是......\"
\"是精液。\"陈默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张薇说,床垫上的生物检材分布和绘画中的红点完全吻合。岚岚当时虽然只有六岁,但她记住了所有细节。\"
夜幕降临,犯罪心理学专家沈巍走进审讯室。他穿着深色风衣,胸前别着一枚银色的徽章,在日光灯下泛着冷光。
\"郭大海,我们聊聊你的妻子吧。\"沈巍的开场白让男人猛地抬头,\"李红利当年嫁给你时,村里都说她是'鲜花插在牛粪上'。她嫌弃你没本事,结婚第二年就去城里打工,是不是?\"
郭大海的 jaw 肌肉紧绷,眼神却透露出一丝惊讶。沈巍知道自己击中了要害。
\"你觉得被妻子看不起,尊严被踩在脚下。\"沈巍继续说道,\"但你不敢反抗她,因为你需要她寄回来的钱维持赌博开销。于是你把这种屈辱感转移到女儿身上,通过伤害她来证明自己的'权力'。\"
\"你胡说!\"郭大海拍桌而起,却被沈巍的眼神钉在原地。
\"从心理学角度看,这是典型的替代性攻击。\"沈巍掏出一份报告,\"你每次在李红利回家前殴打岚岚,时间线与她寄钱的周期完全重合。你甚至让家族男性参与犯罪,形成'共犯同盟',本质上是想构建一个以你为中心的权力体系,弥补现实中的挫败感。\"
郭大海突然捂住耳朵,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呻吟。陈默注意到他的眼角有液体滑落,不是眼泪,而是某种粘稠的、带着恨意的分泌物。
凌晨三点,郭岚岚在病房惊醒。床头小夜灯投下柔和的光,她摸到枕头下的笔记本,里面夹着林静姝送的向日葵书签。颤抖着翻开新的一页,她用铅笔写下:\"今天画出了奶奶的镯子,原来它不是银色的,是黑色的,像条蛇缠在手上。\"
走廊传来护士的脚步声,郭岚岚抬头望向窗外。雨停了,云层裂开道缝隙,露出一线灰蓝色的天空,像极了心理咨询室的百叶窗。她摸向手腕上的疤痕,那里不再灼烧,而是透着淡淡的凉,像春天的溪水。
与此同时,审讯室里,郭大海终于在供词上按下指纹。他的右手悬在纸面上方,迟迟未落,仿佛还在感受当年握持摄像机的重量。陈默看着他颤抖的指尖,突然想起岚岚画中的铁皮人——那个吞噬童真的机器,终将在法律的强光下现出原形。
沈巍收拾文件时,目光落在郭大海刻划的桌痕上。那些交错的线条此刻看来,竟像是无数只挣扎的手,在黑暗中抓挠着不存在的出口。他轻轻叹了口气,将风衣领口又紧了紧,走出审讯室时,正看见东方泛起第一缕鱼肚白。
这一夜,有人在深渊里继续下沉,有人终于触到了向上的绳索。当第一束阳光掠过医院的窗台,郭岚岚将向日葵书签别在新画的枝头——那是她第一次画出绿色的茎秆,叶片边缘带着锯齿状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