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的颠簸与藏匿,每一缕晨曦都伴随着对玄天道宗追兵的警惕,每一寸星光都映照着他们疲惫而坚毅的面庞。当那连绵起伏,如同沉睡巨龙般的山脉轮廓终于映入眼帘时,苏辰的心,却并未如预想般松弛下来。
星月宗,还是那熟悉的山门,只是往日里缭绕的仙雾,此刻仿佛都凝固了一般,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滞与压抑。
“终于……回来了。”刘三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眼眶微微泛红。一旁的王岩更是激动得几乎要落下泪来,那紧绷了多日的神经,在望见宗门轮廓的刹那,险些彻底断裂,恨不得立刻冲进去,寻一个安稳的角落痛哭一场。
冷月寒已然苏醒。苏辰丹药的温养,辅以那股神秘源血潜移默化的滋养,不仅让她从濒死的边缘挣脱,眉宇间的虚弱之色淡去了大半,更令人心惊的是,她周身偶尔逸散出的灵力波动,竟已悄然攀升至金丹初期的境界!
只是此刻,她那双清冷的凤眸凝望着远方的宗门,往日的平静被一丝复杂难言的波澜所取代,那波澜深处,是担忧,是疑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
苏辰的心情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沉重,他的神识如同细密的蛛网般铺展开来,敏锐地捕捉到星月宗外围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氛围。山林间,那些或明或暗的岗哨,数量至少增加了三成,巡逻弟子的神色也远非往日的松散,反而透着一股高度的警惕,甚至……是一丝若有若无的肃杀之气。
空气中,几道陌生的灵力波动如同蛰伏的毒蛇,隐匿在山林各处,修为皆是不弱,监视着每一个试图靠近宗门的存在。
“情况不对。”苏辰低沉的声音,如同一盆冷水,浇熄了刘三和王岩心中刚刚燃起的些许热切。
“先观察一下。”他一把按住两人,示意他们隐蔽身形。
接下来的两日,苏辰凭借着对星月宗周边地形的了如指掌,以及从玉佩空间中取出的几张高阶隐匿符箓,如同鬼魅般在山门外围悄然查探。他甚至冒险潜入了宗门附近那座凡俗与修士混居的小镇,通过一些昔日里有过几面之缘的散修,旁敲侧击地打探消息。
得到的结果,让他的心一点点沉入谷底,寒意顺着脊椎骨攀升。
星月宗内部的混乱,远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几位素有嫌隙的长老之间的权力倾轧,已经从暗流涌动的私下角力,彻底摆上了台面,演变成了公开的明争。他们各自拉拢了一批内门甚至核心弟子,隐隐形成了几个尖锐对立的派系。
宗门之内,小规模的冲突时有发生,弟子们人心惶惶,往日里还算和睦的同门情谊,在权力的诱惑和站队的压力下,变得脆弱不堪。
更有甚者,据说已经有长老在宗门议事殿上,公开质疑宗主长期闭关的真实性,言辞激烈地要求宗主现身主持大局。若是宗主再不露面,他们便要联合其他长老,共同执掌宗门大权,以免星月宗基业毁于一旦。
而关于宗主,也就是大师姐冷月寒的师父,那位星月宗真正的定海神针,消息依旧是那句模糊不清的“正在闭关,冲击更高境界”。可这“更高境界”究竟是什么境界,闭关到了何种程度,却无人知晓,更无人真正见过宗主的面。
这种含糊其辞的说辞,在如今这般混乱动荡的局势下,无疑像是一块巨石投入湖心,在众多弟子心中激起了层层疑虑和不安。
冷月寒静静地听着苏辰带回来的消息,那张因伤势未愈而略显苍白的俏脸,此刻覆上了一层寒霜。她黛眉微蹙,源血的融合不仅让她修为暴涨,更让她对天地间的灵气变化,以及某些特殊的气息变得异常敏感。
她轻启朱唇,声音带着一丝冰冷:“宗门上空的气息很驳杂,往日里清正平和的护山大阵,此刻运转间似乎也多了一丝凝滞和晦暗。而且……我感觉到几股很陌生的金丹期威压,潜藏在宗门深处,不像是我们星月宗的长老。”
她的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显然对宗门此刻的状况极为不满和担忧。
隐蔽的山洞内,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三人凝重的脸庞。
“苏师兄,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王岩六神无主,声音都带着无法抑制的颤音。临海城那场九死一生的追杀,早已将他那点微末的胆气消磨殆尽,此刻的他,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只想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刘三也是一脸愁容,嘴唇嗫嚅了半天,才艰难地开口:“是啊苏师兄,现在宗门里乱成这样,咱们……咱们要是就这么回去,会不会……”他没敢把话说完,但眼神中那深深的恐惧,已然将未尽之言表露无遗。
苏辰的目光投向冷月寒。此刻,这位曾经在星月宗地位超然,被无数弟子敬仰的大师姐,才是他们这个临时小团体中最有分量做出决定的人。
“潜入,还是……直接回去?”苏辰问道,声音有些干涩。这个问题,像一块千斤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每一种选择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
悄无声息地潜入,可以先摸清宗门内部的具体情况,找到依旧忠于宗主、可以信任的盟友,甚至有机会查明宗主师尊闭关的真相,以及那些陌生金丹强者的来历。但风险也大得惊人,一旦行踪暴露,以他们现在的状态,面对那些心怀叵测的长老,以及可能已经渗透进宗门的敌人,无异于自投罗网,羊入虎口。苏辰甚至有一个更可怕的猜测——宗门内部,会不会已经有人与玄天道宗暗中勾结,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而光明正大地回去,以冷月寒如今金丹初期的修为,足以在一定程度上震慑那些宵小之辈,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但她毕竟是刚刚突破,伤势未曾痊愈,根基尚不稳固,真实的战斗力远未达到金丹初期应有的巅峰水准。更何况,她先前为了救苏辰,在临海城外不惜暴露了自己那神秘而强大的源血气息,如今的玄天道宗,恐怕早已将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如此大张旗鼓地回去,若是宗门之内真有内奸与玄天道宗沆瀣一气,恐怕会立刻引来无穷无尽的麻烦,甚至可能将整个星月宗都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冷月寒那双清冷的凤眸,在苏辰、刘三和王岩的脸上一一扫过,最终定格在苏辰的脸上。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苏辰话语中那份沉甸甸的凝重与担忧。她本是杀伐果断之人,但此刻,也陷入了深深的犹豫。
她自然倾向于光明正大地回去,以雷霆万钧之势,快刀斩乱麻,稳定宗门局面,揪出那些在宗门内兴风作浪的跳梁小丑。但她也清楚,苏辰的顾虑并非空穴来风,她现在的身体状况,的确不适合应对太过复杂和激烈的局面,万一牵动旧伤,导致源血反噬,后果不堪设想。
“我……”冷月寒刚想开口,做出决断。
就在这时,远处的天际,几道凌厉的流光如同利箭般划破长空,正朝着星月宗山门的方向疾速飞去。
苏辰瞳孔骤然一缩,神识下意识地扫了过去。那几道遁光之上,皆是星月宗内门弟子的服饰,为首一人,其身形和散发出的气息,都让他感到一股莫名的熟悉。
“是……赵师兄?”王岩也认了出来,有些不确定地低呼道。
苏辰和冷月寒的脸色,却在看清那为首之人的瞬间,同时微微一变!
那为首的内门弟子,他们都认识,名叫赵启明。此人平日里在宗门中也算小有名气,为人处世极为圆滑,见风使舵的本事一流,天赋也算尚可,勉强挤入了内门弟子的行列。
但此刻,那赵启明御剑飞行的姿态虽然依旧带着几分往日的潇洒与自得,但苏辰却从他的身上,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气息。不再是往日那种带着几分精明和刻意讨好的眼神,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藏在眼底的阴鸷,以及一种……令人从心底感到战栗的冰冷和陌生!
他的嘴角,甚至还勾着一抹若有若无的诡异弧度,眼神扫过下方苍茫的山林时,带着一种俯瞰蝼蚁般的漠然与轻蔑。
这绝不是他们记忆中那个八面玲珑、左右逢源的赵启明!
苏辰和冷月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难以置信的骇然。
这星月宗,在他们离开的这段时间里,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连一个平日里并不起眼的内门弟子,都发生了如此诡异而令人心惊的变化。
那赵启明一行人速度极快,转瞬之间便已接近星月宗的山门。令人感到不安的是,他们似乎没有受到任何盘查和阻拦,便在一道微弱的灵光闪过后,顺利地融入了护山大阵之中,消失不见。
山洞内的气氛,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变得更加诡异和沉重。
潜入,还是强闯?
这个原本就艰难无比的选择,此刻似乎又增添了无数未知的变数。
而宗门之内,又到底隐藏着多少未知的危险和敌人?
那熟悉的山门,此刻在苏辰眼中,竟如同一张布满了獠牙和陷阱的巨兽之口,正静静地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