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家家主心跳如击鼓,惴惴不安,忧惧下竟还想到了仇秋这人是不是正在框自己,没有立刻应下这个称呼,而是道:“修士是不是认错人了?”
可悲的,到现在为止,这位父亲依然没有认出自己的亲生女儿。
仇秋面无表情的嗤笑一声,不再理他,再次看向了郑代亦。
“他认不出来我,你应该能认识吧?毕竟,你身上还有一根生生从我身上拔下来的剑骨,不是吗?”
死寂。
围了千人,甚至被好几十个没有到场但送来神识围观的斩仙台在仇秋语落之后,出现了一片死寂。
这是一种逼仄的,连心跳、风声、世间一切,万万生灵的声音都全部消失的死寂。
似乎连时间都为之一顿。
半晌,不知道从哪个角落传来一声呢喃。
那充满疑惑、诧异、惊疑种种复杂情绪的呢喃在广袤开阔的斩仙台下钻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什么?”
这声音惊醒了台上或淡定、或惊惧、或难以置信的众人,郑代亦本能的,愤怒又恐惧的撕破了自己塑造的温柔仙女形象,扭曲的近乎狰狞的,用无比尖锐的声音反驳道:“你胡说!那是我的剑骨!”
可她斩钉截铁的呐喊没有得到想要的效果,台下那些怀疑的,震惊的眼神依然刺向了她。
她忍不住颤抖。
和愤怒的控制不住自己的郑代亦不同,仇秋的脸上几乎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不看脸,只看眼睛,她的眼中,也是一派冰冷的淡然。
仇秋看着郑代亦竭斯底里的样子,心头的疑惑一闪而过,她这样的一个人竟也值得她恨了那么久。
执法长老猛地看向了宗主。
邓宗主的目光一直看着郑代亦。
他眼中的冷色,浓郁的令人畏惧。
郑代亦知道她必须说点什么,如果不能反驳仇秋,她就毁了,她的一切都毁了。
她为什么没死!
“我的确有个离家出走的姐姐,我也的确在见到你的第一眼就觉得熟悉,当时我抗拒这种天然的好感,现在才知道那是我们斩不断的血缘牵引。姐姐,家里对你是有亏欠,可你不该因为这个就在这里胡言乱语,想要毁了我,毁了我们一家人。姐姐,你太恶毒了。”
说到伤心处,郑代亦潸然泪下。
这可能是她演技的高光时刻了。
不少同门都被郑代亦的眼泪刺痛,眼中的狐疑之色散去一些,她们下意识的看向仇秋,现在轮到仇秋出招了。
可仇秋并不打算接招。
她没有兴趣你来我往的和郑代亦打舆论战,浪费唇舌。
她知道郑代亦的想法。
换骨一事,郑代亦她们做的很隐秘,当年知情的人本就不多,今日去郑家一看,里头的下人已经换了一批,可以说,仇秋想要揭发真相,并无证据。
在郑代亦的心目中,她可能觉得没有证据的真相就永远算不得真相,因为对凡人或者一辈子都将自己限制在方寸之间的小修士、小家族来说,诬告和状告无门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她想到了就直接问了,“你如此笃定,是否是认为我拿不出换骨的证据?”
郑代亦却从仇秋的问话中发觉了什么。
仇秋可能将换骨一事告知了花临门,花临门手里可能有一些捕风捉影的线索,但钉死换骨的证据,他们手中一定没有。
不然今天剑宗就不是将她们一家人叫到斩仙台下,而是直接将她们一行人绑在斩仙台上。
“你若有证据,那便摆出来让众人见证,你若没有,”郑代亦看着风姿卓绝的仇秋,似乎又回到了当初站在擂台上的那一幕。
只是,这一次,她相信,她才是赢家。
“那便跪下,向父亲道歉。”
果然,仇秋想笑,她也笑了,是牵扯皮肉的冷笑。
她真的,一点没变,和记忆中的那个短视、嫉恨、无知、可笑的可耻之徒一模一样。
她一笑,带动谢幽朋也笑了起来,谢幽朋有些怜悯的看向了执法长老,“常师叔,你们这位郑天骄,似乎有些缺乏常识啊。”
郑代亦看向谢幽朋,什么意思。
谢幽朋似乎看懂了她的表情,眼中的怜悯变作明晃晃的鄙夷。
“郑天骄,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在咱们修仙界,就是没有证据,也能找到真相。”
什么。
仇秋面朝邓宗主,落落大方,躬身行礼,“师叔,师侄请真灼剑出鞘。”
邓宗主看着仇秋,认真道:“真灼剑下无谎言,三剑夺修为,九剑丧黄泉,十二剑魂飞魄散。”
“师侄问心无愧。”
她抬头看向面色惨白的郑代亦,“弟子请郑天骄入真灼剑,明辨真伪。”
郑代亦11岁前长在郑家,郑家只是一个小小的附属家族,在郑代亦的母亲决定换骨之前,她只是一个心思有些歹毒但无知的凡人。
11岁,夺了仇秋的剑骨,但也命悬一线,养在郑家。
修养好后,便直接进入了剑宗内门,得拜名师。郑代亦的师尊是真心实意的想要培养好这位剑骨传人,教学苛刻,亲历亲为,连自己女儿都扔给了其他弟子带。
如此,郑代亦的修为一日千里,可她的见识没有来得及跟上。
后来,郑代亦去剑冢选剑,那里几乎摆放着剑宗全部的名剑,但真灼剑不在其中。
真灼剑不是一把用来比试、修炼、杀敌的剑,这柄在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宝剑承载着剑宗辉煌的过去,这是一柄刻画着历史意义和实际意义的礼器,被单独保存在其他地方。
郑代亦她们这些刚进门的小弟子整日里都是怎么修炼一日千里,怎么才能选一柄大杀四方的神兵利器,怎么才能名扬天下,自然对被长老们藏起来的一柄不能打的剑没有太多的关注。
再后来,郑代亦被长老们带着去长见识,可回来之后郑代亦就因为心性不佳被扔到了百难潭历练,那里可是一个不打折扣的苦地方,郑代亦几乎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所以,她的见识还停留在郑家二小姐这个层次上。
她不懂修仙界不是凡界,也不懂修仙界的真相可以不讲证据。
郑代亦虽然不懂,但郑代亦看出了仇秋的有恃无恐。
她缓缓看向了那柄被同门抱在怀中的宝剑,她在心里对自己说,没事的,说不得这只是他们用来哄骗自己的手段。
她的视线有些迷茫又恍惚的划过父母和弟弟,不幸的是,她在他们同样惊恐的眼神里看见了自己那张惨白的脸。
她迟迟未动。
各方视线像雪花,一点点砸落在郑代亦的身上,没有什么重量,可就是迅速将她包埋,让她喘不上气,快要窒息死了。
“郑代亦。”
严厉的,冷酷的,无情的声音叫着她的名字,是她曾敬仰尊崇的宗主。
“你可愿与仇秋一起接受真灼剑的审判?”
不,不能去。
阳光下,郑代亦缓缓抬起了头,面容姣好的少女摇摇欲坠,好似被全世界背叛。
“何须去?你们不是已经判了我的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