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又聊了十几分钟，范兵的话锋突然顿住，他抬手揉了揉眉心，眼神里露出几分犹豫。
沉默了几秒才开口，声音比刚才低了些：“书记，我今年也58了，到了这个年纪，心里也开始琢磨往后的事……”
“不知道省委和组织这边，对我们这些老同志，有没有什么安排？”
张泽谦抬眼看向他，目光平静却带着几分穿透力，瞬间就明白了范兵的言外之意。
原本他这次来秦都里，就是想借着座谈会的机会，跟范兵做一做思想工作。
过年时那些人盼着的那些承诺，因为一些缘故，暂时没法落实。
他还在想着怎么开口，不至于让气氛太僵，没想到范兵倒先主动提了，倒省了他做“恶人”的功夫。
“呵呵，你才58，急什么？”张泽谦笑了笑，语气轻松。
“我看你精神头挺好，座谈会上分析乡镇发展的时候，思路也清晰得很，完全可以再干两年嘛。”
这话一出，范兵的脸色瞬间变了变，原本还算放松的身体猛地绷紧，手指攥紧了沙发扶手，指节微微泛白。
他心里清楚，再过一两个月，省人大和省政协的大会就要召开，这次大会的重要任务之一，就是补齐人大、政协班子的副职空缺。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要是等“再干两年”，过了这个节点，他能不能解决副部级的职级，就彻底没谱了。
额头上的汗又冒了出来，这次却不是因为热。
范兵咽了口唾沫，定了定神，语气带着几分恳切，甚至掺了点委屈：“书记，您可能不知道，我这身体从去年下半年开始就跟不上了。”
“上次体检，医生说我三高都超标，有时候开半天会，头都是昏的，连文件都看不太清，真怕影响工作。”
范兵顿了顿，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语气软了下来，多了几分家庭的温情：“而且去年年底，我儿媳妇给我们家添了个小孙子，小家伙刚满百天，可爱得很。”
“我老伴一个人在省城带孩子，总说忙不过来，我也想着能不能回省城工作。”
“既能多陪陪家人，也能让身体缓一缓……您看，这事有机会吗？”
话说完，范兵便紧紧盯着张泽谦的脸，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错过对方脸上任何一丝表情。
办公室里的空气突然安静下来，只有空调出风口的微弱声响，还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衬得这份等待愈发漫长。
………
办公室里的日光灯管发出轻微的嗡鸣，将空气中的沉默拉得更长了些。
良久，张泽谦指尖轻轻叩了叩红木办公桌的边缘，嘴角先浮出一抹浅淡的笑意。
随即开口，声音沉稳得像碾过青石板的皮鞋声：“范兵同志，咱们省委向来记挂着老干部的付出，肯定不会让你寒心。”
张泽谦顿了顿，指尖在桌角的文件上轻轻点了点，目光落在范兵微显局促的脸上：“这样吧，我看省政协那边就很合适。”
“正好这次政协班子调整，缺两个副职名额，回头我会以省委的名义，把你的名字报上去。”
话音刚落，范兵猛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膝盖不小心撞到了茶几腿，发出“咚”的一声轻响。
但他却浑然不觉——在体制内待了这么多年，他比谁都清楚，这种省内二线副职的岗位，只要省委正式推荐，九成以上都会顺利通过。
他自从二十岁从基层办事员做起，公文写了一麻袋，基层跑了无数趟，眼看着快四十年工龄，头发都白了大半，这辈子最大的盼头，就是能再提一级。
要知道，全省的二线副职满打满算也就十几二十个，可正厅级干部却有一二百人盯着，这机会简直是从针尖里挑出来的。
“谢谢书记，太谢谢您了。”范兵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他往前迈了半步，又想起规矩，连忙稳住身形。
“您放心，就算去了二线，我也肯定多关注秦都的发展，多支持省里的工作，绝不给您丢脸！”
张泽谦微微颔首，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摩挲着，语气缓和了些：“老范啊，不用这么客气。”
“你在秦都这几年，不管是抓民生还是稳大局，省委和组织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张泽谦抬眼看向范兵，目光里多了几分期许。
“只希望你到了政协之后，能继续发挥余热，要是遇到什么困难，不用绕弯子，直接来省委找我。”
“好的，书记，我一定记在心里。”范兵重重点头，眼眶都有些发热，忙抬手揉了揉。
就在这时，张泽谦话锋一转，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变得深邃了些：“对了，关于市长许磊，你怎么看？”
范兵心里“咯噔”一下，他飞快地抬眼扫了张泽谦一眼，见对方神色平静，才斟酌着开口：“书记，许磊同志工作能力是有的，我对他个人没任何意见。”
说着范兵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客观说，许磊同志在经济领域确实很擅长，之前抓招商引资、搞产业园区，都做得不错。”
“但要说担任一把手的潜质……我觉得还差点火候，统筹全局的思路还不够开阔。”
“呵呵，行。”张泽谦低笑了一声，指尖停下动作。
“你的意见，我会慎重考虑。”
听到这话，范兵悬着的心瞬间落了地——他赌对了。
要是张泽谦心里真打算让许磊接他的班，要么会提前暗示，要么根本不会问他对许磊的看法。
现在既然开口问了，就说明省委对许磊的任用，还没定死。
接下来，张泽谦又跟范兵聊了几句秦都的民生项目，从老旧小区改造问到乡村公路建设，范兵都一一答得详细。
约莫十分钟后，张泽谦看了眼手表，起身道：“时间不早了，我还得去赶回省里参加会议。”
范兵连忙上前引路，一路陪着张泽谦从五楼办公室往下走。
楼道里静悄悄的，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