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的天刚蒙蒙亮,窗棂外还裹着层薄霜,张泽谦便轻手轻脚地起了床。
堂屋里早已点上了新春的红灯笼,暖光映着墙上“福”字,空气里飘着灶间刚煮好的红糖姜茶的甜香。
张泽谦整了整身上崭新的深蓝色外套,带着妻子儿女走到父母面前,规规矩矩地跪下磕了个新年头,“爸,妈,新年快乐,祝您二老身体硬朗,万事顺意。”
父母连忙扶张泽谦起来,母亲笑着往他手里塞了把剥好的瓜子,父亲则递过一杯热姜茶。
一家五口围坐在沙发上,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年三十的春晚,说着街坊邻居的新春趣事,偶尔传来几声清脆的笑声,把年味衬得愈发浓厚。
刚过九点,张泽谦便拎起提前备好的拜年礼——两盒上好的茶叶,还有母亲亲手做的酱肉,准备出门拜年。
按照往年的习惯,第一站张泽谦总要去程强景家。
程强景是上一届“小圆桌”成员,如今担任党校校长,论资历、论交情,都是家里的老熟人。
车子驶进程家所在的小区,刚停稳,张泽谦就看见院子里站着个熟悉的身影。
“谦哥!”程度老远就笑吟吟地挥着手,脸上带着刚回家的轻松劲儿。
他比张泽谦小几岁,穿着休闲的卫衣,头发打理得整齐,一看就是刚从工作的城市赶回来。
“呵,你这小子,啥时候回来的?”张泽谦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昨天晚上才到,堵了一路,到家都快十二点了。”程度笑着接过他手里的礼物。
“我爸在家里呢,念叨你好几回了,说你今儿指定得来。”
跟着程度走进屋,暖意瞬间裹住了全身。
客厅里的电视放着新春戏曲,程强景正坐在沙发上刷着手机,想必是在看亲友发来的拜年消息。
听见脚步声,他抬头一看,见是张泽谦,立马放下手机,起身迎了过来,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
“程叔!”张泽谦快步上前,双手紧紧握住程强景的手。
程强景的手带着长辈特有的温度,掌心有些粗糙,却格外有力。
“泽谦来啦!快坐快坐。”程强景拉着他坐到沙发上。
又喊程度赶紧倒茶,“新年好啊,这一年没见,瞧着更精神。”
“托程叔的福,您也看着身子骨倍儿棒。”张泽谦笑着回应,目光扫过茶几上的果盘,里面摆满了橘子、核桃,都是过年常吃的零嘴。
程度端来两杯热气腾腾的绿茶,放到两人面前,自己则拉了把小椅子坐在旁边。
程强景喝了口茶,忽然问道:“你爸身体还好吧?我这都快好几个月没跟他唠嗑了,上次通电话还是去年秋天。”
“劳您挂念,我爸身体挺硬朗的,”张泽谦放下茶杯,语气带着感激。
“今天我出门前,他还特意嘱咐我,让我替他给您问好,说等过两天不忙了,就约您下棋。”
程强景一听,脸上的笑容更浓了。
他和张泽谦的父亲张仲恺都是甘南人,年轻时在地区行署办公室共事,那会儿程强景还是张仲恺的下属。
两人脾气相投,后来又一起跟着叶书记做事,一路互相扶持,情谊早就刻进了骨子里。
叶书记退休时,两人都已是副职,再后来张仲恺凭着能力更进一步,程强景则因为年龄到了,卸了实职转任党校校长。
如今两人虽各忙各的,见面次数少了,但这份大半辈子的友谊,却从没淡过。
“好啊,等他有空,咱们哥俩好好杀两盘。”程强景拍了拍沙发扶手,又转头问起张泽谦的工作。
两人就着热茶,从工作聊到生活,从过去聊到将来,客厅里的笑声伴着窗外偶尔响起的鞭炮声,把新春的暖意烘得愈发醇厚。
………
茶香在暖融融的客厅里漫了许久,程强景指尖摩挲着茶杯沿,目光先落在身旁的儿子身上,又缓缓转向张泽谦。
沉吟片刻才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长辈对晚辈的坦诚:“泽谦,你也知道,程叔之前在组织部干过一届。”
“识人、看路这点分寸,心里还是有数的。”
程强景顿了顿,话锋转向程度,眼神里多了些期许:“现在小度也43了,在市委书记的位置上也坐了四年多。”
“论做事的踏实劲儿、处理事儿的能力,不算差,但往上走的路,还得看机会。”
说到这儿,程强景轻轻叹了口气,话里藏了层未说透的顾虑,“唉,你在官场这么多年,也明白‘人走茶凉’的道理。”
“我这退下来的人,能帮他的地方越来越少,就是不知道……他往后的路,能不能顺点。”
张泽谦心里当即透亮——程强景这是替儿子探路来了。
张泽谦放下茶杯,身子微微前倾,语气诚恳得不带半分虚浮:“叔,咱是自家人,我就不藏着掖着说客套话。”
“目前我们秦安这边,确实有个省委副书记的空缺,但程度现在的资历和履历,想直接上这个位置,还差点火候。”
“硬上反而容易落人口实。至于其他的副职岗位,眼下也都满着,没有空额。”
张泽谦话锋一转,又添了句实在话:“所以说,按眼下的规矩来,确实难。”
“但要是您老愿意出面牵牵线、搭搭桥,想让程度来秦安做事,我肯定举双手赞成,也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多留意。”
“呵呵,有你这句话就够了。”程强景脸上的愁云散了大半,带着点打趣的笑意看着张泽谦。
“说到底,你现在是秦安的一把手,这事还得你点头不是?”
“程叔,您这可就说笑了。”张泽谦笑着摆手,语气拿捏得恰到好处。
“我在秦安,也是听组织安排、按规矩办事,哪敢说‘点头’这话?”
话音刚落,客厅里便响起三人的笑声,先前那点若有若无的试探,在笑声里化作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张泽谦心里门儿清:程强景说的“人走茶凉”,那是基层小官的处境——手里没了权,往日的热络便散了。
可到了程强景这种级别的领导干部,哪有什么“人走茶凉”?
干了一辈子,手里攥着的人脉、攒下的情分,早就是盘绕交错的根基,真要动起来,有的是愿意搭把手的人。
程强景今天哪是来问“机会”的?
他是来确认,张泽谦愿不愿意带着程度“玩”。
愿不愿意把程度拉进自己的圈子,在关键时候给个机会、扶一把。
至于张泽谦说的“副职满了”,那也只是对没背景、没圈子的人而言。
真要想安排个人,要么向上申请增设个岗位,要么把某个位置上的人调去别处腾地儿。
这点小事,在他们这个层面,根本不算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