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之后,颜若雨给了松庆一些银两和一份名单,让松庆到三仙郡和上高郡的农户家里去收购一批药材。
松庆带了小悦同去。
二人先是到了上高郡,按照名单上的名字,挨家挨户去收一批蝉蜕、蛇皮和蜂窝。
这些东西,颜若雨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收集,行医的时候就托那些村民收集一些,估摸着时间上门采买。
颜若雨给的价钱比那些药店里面还高一些,对村民们来说,这也是多一个营生,大家都愿意把收集来的留给她。
大家对这个妙手回春的“颜大夫”都很敬重,所以每次松庆去采买的时候,村民们都很人热情。
所以,对于“采买”这件事,松庆每次都很积极。
松庆带着小悦,逢人便介绍说这是他的小跟班。但小悦淡然、清冷的气质和松庆口中的“小跟班”十分违和。
所以,常常出现一个类似于这样的画面:
松庆一脸得意,对一个老先生道:“刘老伯,这是我的小跟班,您叫他小悦就成!”
然后转头对小悦说:“小悦,这是咱们的老伙伴了,快问刘老伯好!”
小悦学着往日里印真给长辈行礼的样子,先施一礼,然后淡淡的道:“刘老伯好。”
老先生则是一脸怀疑,似乎不说话,都能看出“行礼的小哥儿应该是哪家的少爷公子”的潜台词来。
然后老先生便会夸松庆道:“松庆,你这跟班找的不错啊!看这气质、这举止,真是英俊潇洒,一表人才!”
说完还不忘给松庆树个大拇指,补一句:“松庆眼光不错!”
上高郡一圈走下来,松庆总感觉这些夸赞好像哪里不对的样子。
松庆思量着:以前这些老先生、老夫人们夸人的时候也没见多有文采,如今怎么夸起人来一套一套的,以前夸我的时候就说一句‘松庆这小哥儿长得真精神!’,怎么到了小悦这里,成了什么‘英俊潇洒、玉树临风’,还有问什么‘年方几何,可有婚配’的,怎么不问问我呢?
一路上,松庆时不时的就会盯着小悦看看,觉得除了长得好看点,也没有什么吸引人的。
小悦兀自提着收来的药材往前走,由着松庆看去,不作理会。
二人正午的时候到醒酒客栈吃饭,松庆已经计划好了要点一份自己最爱吃的玉米炖排骨,再来两碗龙须面,和小悦一人一碗,毕竟钱不多,要省着点用。
待上了二楼,落了座,不见过来点菜的小伙计,却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子拿着纸笔过来了。
这女子算不得漂亮,皮肤黑黑的,但眼神却灵动,眉宇间还带着一股英气,只是眼下一个大大的黑痣,突兀的很。
她穿着一身红色的男子装束,若非胸前显着的女性特征,还会以为是一个秀气的男子。
这女子便是老板娘的女儿项红枫,因着师从御邪师家族白氏,偶尔才会回来帮忙,故很多人都没有见过这个姑娘。
项红枫一眼便看出小悦和松庆并非人族,但看着他们两个身上穿着丝质衣物,衣袖上都绣着紫阳花纹,心下便知晓座上客乃是印氏哪位御邪师的灵使。
再看小悦旁边的白色纱织袋子,鼓鼓囊囊的,有一些蝉蜕的脚从条缕缝隙处钻出来。这时节,这数量,该是收购药材来的。
项红枫暗自打量着两个灵使,腹语道:“有钱!”
来者便是客,管他们是不是人!
项红枫走到他们桌边,略弯腰,脸上堆着笑,开口道:“二位贵客,打尖儿还是住店?”
松庆道:“不住店,来个玉米炖排骨,再来两碗龙须面!要快啊!饿死了!”
项红枫看向松庆,笑着回道:“现下这个时节,鲜玉米已经没有了,您换一个吧!”
松庆道:“怎么就没有了,前段时间不还在田里长着的嘛!”
项红枫道:“贵客,您有所不知,前些时候是还长在田里,但现下玉米已经熟透了,都收仓磨粉了。”
颜若雨家里只种菜,没有种过玉米,以前吃的鲜玉米都是颜若雨提早就保存好的。
松庆只知道,每年秋天的时候自己就可以吃到玉米炖排骨,至于玉米什么时间成熟,松庆却不知晓。
松庆道:“好吧好吧,那换山鸡炖蘑菇吧!”
项红枫道:“山鸡最近禁猎,您再换个吧!酸菜鱼怎么样?我们这里是酸菜鱼是顶好吃的,鱼都是今天一早才捕上来的,都活蹦乱跳的,绝对鲜嫩!”
小悦一直沉默着,此时却冷不丁的插了一句:“好!”
松庆对此已然习惯了。
松庆正饿着,也懒得再想了,道:“行吧行吧,酸菜鱼就酸菜鱼吧!”
项红枫道:“得嘞!今儿贵客最想吃的没能端上来,实在是过意不去,过会儿就送两碟小菜,二位先吃着。不等二位吃完,酸菜鱼就能出锅了!”
小姑娘这边吆喝着“一份酸菜鱼两碗龙须面!”下楼去了。
松庆朝着她的背影喊道:“姑娘先上面!要快!”
项红枫回道:“好嘞,贵客!面马上就下锅!”
过了一会儿,项红枫端着一脸充满仪式感的热情的笑容,托着两碟子花生米和两碟子凉拌金针来了:“两位贵客,先尝尝我们的小菜,面和酸菜鱼马上就来!”
松庆本想催一催赶紧上菜,瞧着这姑娘如此周全热情,倒不好意思催了,只道:“好、好。”
项红枫瞧着眼前人是个好面子的主儿,恭维道:“光是瞧着二位一身贵气,没想到竟还如此和善,二位定是那多财多福的人!小店有上好的清酒‘金风玉露’,正和二位的气质,今秋只得了两斗,我家店主本是留着自己喝的,但是向来美酒配英雄嘛!二位若是想尝尝,我便只收贵客一半的价钱好了!”
一通话说的无比真诚,丝毫没有溜须拍马的痕迹。
松庆本来就好酒,一席话听得他很是心动。又听着项红枫说只收一半的价钱,想来也贵不哪儿去,便道:“既如此,便沽一壶来!”
闻此言,一直只顾喝茶的小悦略皱了一下眉头。
项红枫道:“贵客真是个爽快人!好酒好菜马上就来!”
片刻,项红枫一手托着一盆酸菜鱼,一手拿着一壶清酒“金风玉露”,后面还跟着一个小伙计用托盘端着两碗面和两个酒盅,酒、菜、面,一并端上桌来。
项红枫道:“贵客慢慢吃,若是面不够了,只管加面,不多收钱!”
松庆道:“小姑娘叫什么名字?我定要向店主夸一夸你!”
项红枫道:“贵客客气了!我叫项红枫,是店主的女儿。”
松庆夹了一筷子面塞到嘴里,对着项红枫竖了个大拇指。等咽下去嘴里的面,对项红枫道:“我听过你,小店主,多谢你了!”
项红枫道:“贵客别客气,常来光顾便好!”
松庆道:“一定一定!小店主姑娘,你且去忙吧!”
松庆和小悦早就饿了,眼前的食物,冒着香气,让他们禁不住大快朵颐。
项红枫到了柜台那里,悄悄地把盛着“金风玉露”的酒坛子上的价格从一壶五百钱改成了一壶一千五百钱。
项红枫看着松庆的方向,脸上仍是热情真诚的笑容,心里却默默道:印氏的都是有钱的大肥羊,灵使们单独出来活动的也不多,一看就是不懂行的菜鸟,连玉米啥时候成熟都不知道,这样的肥羊不宰白不宰,谁叫你们赶上了我在这里,算你们不走运喽~
两人把酸菜鱼吃个精光,松庆后来又添了两碗面方才吃足了。
酒足饭饱,两人去结账。
项红枫打了一通算盘珠子,道:“两位贵客,酸菜鱼二十钱,两碗龙须面六钱,后加的面,不收您的钱,赠送的小菜也免费。一壶金风玉露本是一千五百钱,收您一半,就是七百五十钱,总共是七百七十六钱。”
松庆一时目瞪口呆,傻了脸。
小悦从一旁拿胳膊肘捣了一下松庆,淡淡的道:“付钱。”
松庆这才反应过来,道:“小店主,你没算错吧!这么贵!”
项红枫仍旧笑容满面,道:“怎么会呢!贵客,这样吧,我再把这零头给您去了,您就付七百七十钱吧!两碗面算我请您二位的!这样可行?”
松庆见项红枫都如此说了,他又好面子,就不好意思再讲什么,便拿出钱袋来,付了钱。
项红枫收了钱,又拿了一小包金银花茶给松庆,道:“多谢贵客!这茶送您尝一尝,欢迎您下次再来!”
松庆收了茶,道了谢,和小悦一起离开。
出了醒酒客栈,松庆耷拉着脑袋,看着手里的金银花茶,后悔道:“活该!叫你贪嘴!”
小悦不知松庆为何如此,好奇道:“前辈,何故沮丧?”
松庆道:“钱啊!夫人给的收药材的钱不够了!还不得我拿自己的钱补进去!”
小悦道:“再要便是。”
松庆不屑道:“谁和你一样伸手要钱,小爷我不要面子的!”
小悦面无表情的回怼:“那……确实活该。”
松庆像小孩子一样,赌气道:“真不晓得夫人和阿真喜欢你哪里,一点也不可爱......”
松庆此番言论,小悦未作回应,只是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
松庆无奈道:“算了算了,我也懒得跟你解释,走了走了,咱们早点收完了早点回去!”
小悦和松庆离开醒酒客栈之后,项红枫又把“金风玉露”的价格改了回来。
晚间,项嫣柔坐在柜台后面,低着头,专注的打着算盘,合计着一天的收入。
项红枫嘴里叼着个狗尾草,趴在柜台前面,盯着项嫣柔高高的额头,道:“娘,为什么您额头这么高,我额头这么平啊?”
项嫣柔眼皮也不抬,只笑着道:“因为你老娘聪明呗!”
项红枫道:“老娘您说是不是我小时候睡觉睡的啦,把头睡扁了。”
项嫣柔道:“你从小就精力足,觉都不睡。这可怪不到睡觉上面去。”
母女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项嫣柔理完了账本,道:“今天多出两百四十四钱来,丫头,又宰了哪个客人啊?”
项红枫一手托着脑袋,一手拿掉嘴里的狗尾草,随意摆弄着,回答:“两个灵使,印氏的,有钱人,宰一宰没关系!”
项嫣柔道:“咱们在印氏的地界上开客栈,收敛点的好!”
项红枫道:“哎呀,老娘,这有啥关系!”
项红枫转过身子,从下巴下面抠起一层皮来,沿着下巴从下往上,轻轻的揭下一层薄薄的、黝黑的面皮下来。
“咚咚咚咚咚咚,锵~”项红枫捏着嗓子,扯着戏腔,慢慢的边转身子边说道:“娘~亲~,且看女儿变一变身~”
人皮面具下的那张脸,白皙,干净,眼下并无黑痣,倒是嘴角有一颗小小的黑痣,和她那双眼睛匹配的恰当好处,显得俏皮可爱。
项嫣柔一下子就被她逗笑了,道:“易容术你是练的越来越好了!”
项红枫道:“那是!也不看是哪个仙女娘娘教的,是吧,仙女娘娘!”
这姑娘一贯的油嘴滑舌,只要她在,总哄得项嫣柔天天笑开了花儿。
项嫣柔笑着,打趣道:“姑娘家家油嘴滑舌,也不知道以后会去祸害哪家的公子!”
项红枫转了个身,右胳膊肘向后撑在柜台上,左手食指顶在面具鼻子的位置,不断转动着面具,悠悠的说道:“仙女娘娘,您闺女您还不了解嘛!贪财好色,当然是找个有钱又长的好看的公子嫁了。”
项嫣柔笑着道:“这点好,随我。”
项红枫转过身,把面具放在柜台上,看着项嫣柔道:“娘,其实我觉着咱们钱挺多了,够花的。 ”
项嫣柔道:“现在是够花的,将来呢?人吃五谷杂粮,三病五灾的都是常有的事,肯定要多攒点钱,将来我不在了,你也能一生无忧。”
项红枫嗔怪道:“娘,您怎么又说这话!我要生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