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百万？\"我盯着电脑屏幕上的数字，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徐总，您确定没多数个零？\"
视频会议窗口里，徐志远西装革履，背后的办公室落地窗外是上海陆家嘴的天际线。他微微一笑：\"这只是首期投资，爽先生。我们对'冰火两重天'的估值是一千万。\"
我转头看向厨房里的林红，她正弯腰检查一锅刚熬好的杨枝甘露底料，围裙带子在她纤细的腰间系成一个蝴蝶结。
\"我得和林老板商量一下。\"我压低声音。
徐志远点点头：\"当然，不过请尽快。这个风口不会等太久。\"他顿了顿，\"对了，《风味中国》第二季想邀请你们做常驻嘉宾，我刚好认识制片人...\"
挂断电话，我深吸一口气走向厨房。林红抬头看我，鼻尖上沾着一点椰奶泡沫。
\"怎么了？\"她用勺子背面抹掉泡沫，\"又是投资人的电话？\"
\"徐志远出价两百万，占股20%。\"我直接说，\"还提到《风味中国》常驻嘉宾的事。\"
她的勺子\"当啷\"一声掉进锅里：\"多少？\"
\"一千万估值。\"我帮她捞出勺子，\"红红，这比我们去年全年营业额还高十倍。\"
她拧紧眉头，转身关火：\"我们不需要那么多钱。\"
\"但想想能做什么——\"我兴奋地比划着，\"先开三家分店，中央厨房统一配送，品牌包装...\"
\"然后呢？\"她打断我，声音突然冷下来，\"把我爸的配方工业化？加防腐剂延长保质期？用香精替代真材实料？\"
我愣住了：\"我没说要——\"
\"你就是这个意思！\"她扯下围裙，脸颊因激动而泛红，\"爽朗，这不是你的媒体行业，可以随便复制粘贴。食物是有灵魂的！\"
我被她突如其来的怒火震住：\"我只是在考虑机会...\"
\"什么机会？把'辣妹子'变成连锁快餐的机会？\"她的重庆口音越发浓重，\"我爸一辈子坚持手工熬制，就为了那点机器替代不了的味道！\"
\"但你爸也想开甜品店不是吗？\"我忍不住反驳，\"我们现在有能力实现他——\"
\"别拿我爸当借口！\"她几乎是喊出来的，眼睛瞬间红了，\"你根本不懂...不懂这意味着什么...\"
王姨从后门探头进来，见状又悄悄缩了回去。厨房里只剩下锅底气泡破裂的声响。
我深吸一口气，试图冷静：\"好，我们不接投资。但《风味中国》呢？那能帮我们宣传品牌理念...\"
\"什么'我们'？\"她冷笑，\"是你的理念还是我的？\"
这句话像一把小刀扎进胸口。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林红似乎也意识到说重了，咬了咬下唇，最终却转身走出了厨房。
接下来的三天，我们陷入了诡异的冷战。她凌晨四点就去市场采购，避开和我一起吃早餐；我则埋头处理社交媒体咨询，用工作填满每一分钟。店里一切如常运转，只是空气中仿佛飘着一层看不见的冰霜。
第四天早晨，我发现门口站着一位拄拐杖的老人。他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正仰头看我们的招牌。
\"您好，我们十一点才营业。\"我推开门说。
老人转过身，皱纹里嵌着岁月的沟壑：\"你是爽朗吧？红红的男朋友？\"
我惊讶地点头。
\"我是老周，林老哥的老战友。\"他递给我一个泛黄的信封，\"整理旧物时发现的，想着该送过来。\"
信封上用毛笔写着\"致红红\"，字迹已经褪色。我认出来，这是林父的笔迹。
\"您进来坐。\"我连忙搀扶他，\"林红去市场了，应该快回来。\"
老周摆摆手：\"不用了，我还有事。\"他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年轻人，有时候走得太快，会错过路边最美的风景。\"
我刚想追问，他的老年机响了。接完电话，他匆匆告辞，只留下一句：\"告诉红红，她爸最骄傲的就是她这股倔劲儿。\"
我坐在窗边，盯着那个信封，既想立刻拆开又觉得应该等林红回来。正犹豫间，门被推开，林红拎着两袋食材走了进来。
\"有个老周先生来过，\"我举起信封，\"说是你爸的战友，留下这个。\"
她的手一松，袋子掉在地上，几个芒果滚了出来。她几乎是扑过来抢走信封，手指颤抖着拆开。
信纸只有一页，但林红看了很久。我看到她的眼泪一颗颗砸在纸上，连忙递过纸巾。
\"写的什么？\"我轻声问。
她抹了把脸，把信递给我：\"你自己看。\"
信写于林父去世前一周：
「红红：
如果你读到这封信，说明老爸食言了，没能亲自告诉你这个好消息。
老周帮我联系了北京的投资人，他们对\"冰火两重天\"的概念很感兴趣！虽然我这把年纪跑不动了，但想到能把咱们重庆的味道带到全国，还是激动得睡不着。
别笑话老爸异想天开。记得你小时候问我为什么总在改良配方？因为美食就像桥梁，能连接不同的人。又麻又甜的杨枝甘露，不就是咱们重庆人性格的写照吗？
对了，记得给赵明那小子尝尝新配方。虽然他总说我的想法太激进，但年轻人嘛，该有点冒险精神。
永远爱你的老爸」
我读完，抬头对上林红复杂的眼神。
\"他一直...想做大？\"她声音发颤，\"甚至找了赵明合作？\"
我小心地靠近一步：\"看来是的。\"
她突然笑了，带着泪：\"我以为他只想守着这家小店...我错了这么多年...\"
我鼓起勇气搂住她：\"我们都没错。想保持品质和想扩大影响，都是对的。\"
她靠在我肩上，轻声说：\"那天的投资...我们再谈谈？\"
下午打烊后，我们坐在重新装修的甜品区，面前摊着徐志远的投资计划和父亲的遗信。
\"我查过了，\"我打开笔记本电脑，\"'味蕾资本'确实投资过几家老字号，都保留了手工制作的核心产品线。\"
林红搅动着杯里的杨枝甘露：\"所以...可以既做大又保持本真？\"
\"完全可能。\"我调出一份企划书，\"我的想法是：核心配方——比如你爸的麻辣杨枝甘露——只在旗舰店由你亲自监督制作；同时我们可以开发一些衍生产品，比如速食版底料、甜品酱之类的授权给连锁店。\"
她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我爸笔记里那些'简化版'配方？\"
\"没错！\"我兴奋地握住她的手，\"而且我们可以把旗舰店开在你爸的老房子那里，作为纪念。\"
她沉思片刻，突然问：\"《风味中国》那个邀约...你真的很想去吗？\"
我诚实地点头：\"作为媒体人，我知道那意味着什么级别的曝光。但如果你不愿意...\"
\"我去。\"她坚定地说，\"既然我爸想连接更多人，那我们就去做桥梁。\"
我忍不住亲了亲她的鼻尖：\"林老板霸气。\"
她笑着推开我：\"少来。先说好，上节目我只讲食物，不卖惨不提我爸的事。\"
\"遵命！\"我做了个敬礼的手势，\"不过观众肯定会爱上你这个'麻辣甜心'的。\"
\"什么鬼外号！\"她作势要打我，被我抓住手腕拉进怀里。
冷战后的第一次亲吻，带着杨枝甘露的甜和花椒的麻，就像我们这段关系本身。
一周后，徐志远亲自飞来重庆签合同。签字前，林红提出了一个特别条款：
\"所有使用林氏配方的产品，必须在包装上印上我爸的头像和这句话——'美食是连接人心的桥梁'。\"
徐志远欣然同意：\"这正是我们看中的品牌故事。\"
签约结束后的晚餐上，徐志远透露了一个消息：\"赵明因为食品安全问题被调查了，'蜀大侠'可能要易主。\"
林红放下筷子：\"他活该。但别在饭桌上提他，影响胃口。\"
回家的出租车上，她望着窗外流动的灯光，突然说：\"爽朗，我想回老房子住几天。\"
\"现在？\"我看了看表，已经晚上十一点了。
\"嗯。\"她的侧脸在霓虹灯下忽明忽暗，\"想和老爸说说话，告诉他...他的梦想就要实现了。\"
我让司机调头。路上，她一直紧握着那个信封。
老房子还保持着我们上次离开时的样子。林红径直走向厨房，打开灯，站在她父亲最后倒下的地方。
\"爸，\"她轻声说，手指抚过操作台，\"我要上电视了，要把你的'桥梁'建到全国去。\"
我在门口静静看着，没有打扰这神圣的对话。月光透过窗户，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与记忆中父亲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第二天清晨，我被厨房里的声响吵醒。走进一看，林红系着父亲的旧围裙，正在熬制一锅新的甜品。
\"早。\"她回头冲我一笑，\"尝尝这个，我爸笔记里的'椒香双皮奶'。\"
我接过小碗，奶冻入口即化，随后是一丝若有若无的花椒香：\"绝了！这比杨枝甘露更容易标准化。\"
\"就是为连锁店设计的。\"她得意地眨眨眼，\"不过旗舰店会提供我亲手做的'尊享版'，用鲜奶和现磨花椒。\"
我搂住她的腰：\"林老板越来越有商业头脑了嘛。\"
\"少来。\"她用手肘轻轻顶我，\"去洗漱，一会儿电视台的人要来谈节目的事。\"
我正要离开厨房，她突然叫住我：\"爽朗...谢谢你没放弃。\"
阳光穿过窗帘，落在她沾着奶渍的围裙上。我想，这就是我要守护的一切——那些辣中带甜、苦尽甘来的平凡瞬间。
\"永远不会。\"我轻声承诺，然后赶在她扔勺子前逃出了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