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辽远的天际,眨眼入了夜。
沈玉瓷坐在马车浑然感觉不到饿,宫中迟迟不曾传来音讯。
就在谢危入宫后不久,天机楼传来沈家通敌叛国的密信,有人从掌柜账房的伙计身上搜出私盖北狄文的密信。
消息才放出,绣娘住所就被兵围了,消息被封锁,普通人的消息传不出来也递不进去。
眼看着街边亮起了灯,沈玉瓷在方霓裳走之前曾拜托她帮着给进宫的四公主传话,约定天黑之时醉仙楼一楼茶馆见。
她如约去了醉仙楼一楼的茶馆,一个人坐着喝茶。
马车声由远及近,一辆马车停在门口,沈玉瓷连忙起身迎接。
一身华贵的衣衫之上裹着一张铜镜大的脸,脸上三庭五眼间距极小,小巧的五官很难看出她细微的表情波动。
“怎么,谢昭阳没有来,让你失望了?”
季霖下了马车,偌大的面庞上看不出表情。她越过沈玉瓷,站定了。
“见过太子妃。”沈玉瓷面上一僵,很快恢复如常,回了礼。
“你找她,不如找我。她现在忙着在御书房下跪,祈求圣上放过三殿下呢。”
季霖来了,也带来了宫里最新的消息。
“求人,是最没用的,想必你比我更清楚这一点。”
“这一点,倒是实话。”
沈玉瓷不知她此行目的,但还是朝桌椅走过去,替她拉开了凳子,比了个请的手势。
“我知道你心有怨恨,你是在怪我杀了你的家人?”季霖忽而尖锐地笑了一声。
“能调动军中士兵的,除了将军还有二皇子,但是那些不重要。”
“听好了,沈玉瓷,我只说一遍。”
一楼只有沈玉瓷和季霖两人,为了等消息,沈玉瓷提前清了场。
昏暗的油灯静静亮着,将两人的身影拉长。
季霖高亢的声音转而压了下来,贴近沈玉瓷将话递了过去。
“.....圣上想私下解决,你若是想当太子妃,就当我没来这一趟。”
“若你想置侯府于死地,请把事情闹大,通敌叛国证据确凿,侯府的救命之恩和通敌叛国,我倒是挺想看看圣上怎么选的。”
“如何?”
烛火在季霖眼中跳动,凛冽的目光里藏着难以言喻的仇恨和坦荡。
她是认真的。
沈玉瓷盯着她看了半晌,忽而笑了:“我不过一届民女,如何当得起太子妃?”
“有何不可,我也不过一届民女,不也当了太子妃吗?”
季霖的话传到沈玉瓷脑海里荡起千层浪,她盯着眼前这个铜镜般大的脸的女子,下意识脱口而出:
“原来你知道。”
意料中的意外没有来临,季霖略微惊讶一瞬,很快恢复如初。
“你现在已经没时间了。”
不多时,静默多年的登闻鼓忽而沉闷地响了起来,沉寂多年的京城被鼓声惊醒了。
一道娇小的身形用力地朝鼓面锤击,一声胜过一声。
百姓们围了过来,议论纷纷。
“听闻天工绣的绣娘被围了,说是犯了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名声起来了,得罪了官老爷呗!”
“你这么会说话不要命了!”
“可怜的沈掌柜,孤身一人有冤难诉,这鼓数月前就被人敲响过,没人管呐!”
“......”
沈玉瓷费劲地敲着,晶莹的汗珠汇聚成线,一条条滑落下来。
她张了张口,柔柔弱弱的声音多了几分铿锵。
“民女乃天工绣掌柜,家中兢兢业业至今,仍未有失,却被人栽赃陷害,民女问心无愧,只求一个公道!”
百姓们围着看热闹,议论纷纷,越来越多的人聚集过来。
本该回去温习的赵寒松听到鼓声,急忙忙从铺子里赶了过来。
当他看到沈玉瓷的背影时候,猛然冲了上去,一把夺走她手里的棒槌。
“你.....”
沈玉瓷手中的棒槌被夺走,她一抬头便看到赵寒松红着的眼眶,兀自敲起鼓来。
要斥责的话到了嘴边登时改了语气:“你怎么来了。”
“没用的,我先前也来敲过。”赵寒松手中动作不停,说出的却是劝阻的丧气话。
紧接着是赵寒松嘹亮却又悲壮的声音。
“草民自青州赴京赶考,未生事端,安守本分,老老实实。”
“鄙人爱人丽娘,惨死于小侯爷之手,官府仵作皆统一口径,均认定丽娘轻生。”
“草民有冤屈,望天垂怜,让草民有机会为丽娘洗清冤屈。”
沈玉瓷诧异地望了他一眼,从前那个清苦的书生看起来有些胡子拉杂的,麻木不仁的眼中终于多了一点光泽。
“我还以为你来拦我的。”
“我也以为我还有时间,慢慢考取功名,然后再找机会替丽娘沉冤昭雪,还她一个真相。”
赵寒松边敲边对她道:“这些日子京城时局动荡,我曾看到北狄人也混入了大周,还有西夏人,我有些恐慌了,大周怕是要乱了。”
沈玉瓷面色微变,“北狄人?”
她还以为是老侯爷北上时候带回来的文书,没想到竟然把北狄人也带了过来。
直到此刻,她猛然清醒过来。
若是老侯爷真藏了北狄人,恐怕大难将至。
百姓们的愤怒声,叫骂声混在一起,在沈玉瓷脑海里渐渐拼凑出上辈子破城时候的光景。
她面色发白,四肢软绵无力,几乎瘫坐在地上。
两人喊了许久,仍未见官府来人。
沈玉瓷抬头看向黑夜里的皇城,担心着被困在宫里始终出不来的谢危,悬着的心一点点沉入谷底。
不知是哪里开的头,天际上忽而闪现一束亮眼的光芒,紧接着各个方向也升起了信号弹。
在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时候,北狄的铁骑踏破城门,长驱直入。
和上辈子一样的光景,重现了。
但这次没有谢危阻拦,也没有武归开城门。
仿佛是既定的结果,哪怕改动其中几处无关紧要的地方,也不影响这个结果的到来。
在嘈杂混乱的人群里,在摇曳的火光中,沈玉瓷终于看清了和铁骑首领并肩的那个人。
正是一直奔波于北地旱灾的老侯爷,他举起手中的剑,朝着身后的铁骑发号施令。
所有围在登闻鼓的百姓终于看清了真相,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迫长眠于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