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官窑的窑火映红天际时,明薇正用银簪挑开最后一块封门砖。承煜的伤已敷上金疮药,却仍咳血不止,他望着窑内排列整齐的神机营火器,指尖抚过冰凉的枪管:“这些本该是保家卫国的利器,却成了皇室私斗的筹码。”
“未必。”明薇摸出从乾清宫带出的密旨,朱批上的“清君侧”三字被她用朱砂涂改成“安天下”,“皇上今早醒了,他派陆公公送来这个——只要我们交出火器图纸,便赦免沈氏族人,开放海禁。”
承煜猛地抬头,窑火在他瞳孔里跳动:“你信他?那可是杀你兄长的凶手!”明薇望着窑外正在收割的麦田,农妇背着孩子在田埂上行走,孩童手里攥着的纸风车,像极了她小时候玩过的模样:“我信的不是他,是这天下需要休养生息的民心。”
申时三刻,皇帝的御辇停在官窑外。明薇扶着承煜走出窑洞,看见龙辇旁立着的新后——不,现在该称她为皇后了,她腕间戴着的翡翠镯已换作东珠串,脸上的梨涡里不再有蜜,只有深宫妇人的威仪。
“朕答应你的事,已办妥。”皇帝掀开辇帘,目光落在明薇发间的银簪上,那是他昨夜亲自插的,“沈氏族人已从宁古塔赦回,海禁诏书明日便会颁布。至于他......”
他看向承煜,孪生兄弟的面容在夕阳下像两面镜子,一面映着权谋,一面映着伤痕。承煜摸出生母的遗书,纸张在风中簌簌作响:“当年你冒充我弑兄夺位,不过是怕先帝传位于我。可你看看,母亲临终前写了什么——”
遗书上的字迹被泪水晕开,明薇听见皇帝的呼吸骤然急促:“承煜体弱,承烨(皇帝本名)果敢,然二者皆需以仁治国。” 原来当年先帝属意的并非一人,而是让孪生兄弟共治天下,却因一场暴雨,让承烨误以为兄长要杀自己,遂起了杀心。
“够了!”皇帝猛地起身,龙袍扫过地上的火器图纸,“朕给你们两个选择:要么带着图纸远走海外,永不踏足中原;要么留下来,用这些火器......”“用这些火器守护百姓,而不是皇权。”明薇打断他,将图纸分成两半,一半交给承煜,一半递给皇帝,“火器该用来抵御外敌,不是戕害同胞。”
皇后突然轻笑,从袖中取出成化斗彩瓶的碎片:“皇上可还记得,这瓶子里藏的兵符?臣妾今早把它磨成了粉,混在给灾民的粥里。”皇帝愕然看向她,而明薇看见皇后眼底闪过的光——那是在后宫浸淫多年的女子,终于懂得什么才是真正的力量。
戌时,明薇站在官窑塔顶,看着承煜将第一门改良后的火炮对准远处的倭寇战船。火光映红海面时,她摸出怀里的糖纸——那是进宫前兄长给她的,虽已泛黄,却仍能看出折过星星的痕迹。
“想什么呢?”承煜的声音混着硝烟与夜风。明薇望着天际的启明星,将糖纸抛向空中:“想墙外面的世界,会不会有一天,再也不需要朱墙来隔开人心。”男人伸手握住她腕间疤痕,掌心的温度像极了兄长最后的拥抱:“会的,等我们把火器分给各州府,等海禁开放,等百姓都能吃饱饭......”
皇帝的御辇缓缓驶离时,明薇看见车帘后闪过的东珠串。皇后派人送来的信笺上,用朱砂写着:“朱墙可毁,人心难囚。愿共勉之。” 她攥紧承煜的手,感受着他脉搏的跳动——那是与皇帝相同的频率,却有着不同的心跳声。
子夜,官窑的窑火渐次熄灭。明薇和承煜坐在堆积的瓷器碎片上,看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他忽然指着远处的山峦:“看,那里没有朱墙。”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见晨雾中的村庄升起炊烟,孩童的笑声穿过田野,像一串散落的星星。
明薇摸了摸耳垂上的银坠,这次她没有摘下,而是任由它们在晨风中轻晃。七年前那个雪夜的恐惧、后宫里的血雨腥风、朱墙内的权谋算计,都在这一刻,被窑火炼成了更坚韧的东西——不是仇恨,而是让墙内墙外都能看见青天的决心。
“走吧。”承煜站起身,拍去衣上的窑灰,“陆承砚的人在海边备了船,我们可以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明薇点头,却在转身时瞥见官窑废墟中,有株野菊正在破土而出。她弯腰摘下,别在承煜衣襟上:“带着它,就像带着墙外面的春天。”
朱墙外的第一缕阳光爬上他们肩头时,明薇听见远处传来童谣声。她想起太奶奶说过的话:“星星是会传染的,只要你愿意分享。”此刻,她终于明白,真正的自由不是逃离朱墙,而是在墙内种下希望,让所有被囚禁的人心,都能长出向光而生的翅膀。
尾声:墙外文集
百年后,《朱墙记事》里记载着这样一段:
“成化年间,官窑突现奇人,善制火器却不附皇权。其身边女子常戴素银耳坠,腕间有疤如星芒。二人出海前,于官窑废墟种下野菊,后蔓延成花海,每至秋日,金蕊映日,恍若朱墙已倾,天下皆安。”
而民间流传更广的,是一首童谣:
“朱墙高,朱墙深,墙里人磨墙外针。
针儿不缝龙袍缎,只绣人间万木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