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口码头的梧桐叶扫过“大东亚共荣”的残旧标语时,林秋生正蹲在日军仓库里检修歪把子机枪。枪管里映出他蓄了三年的胡须,比仓库里的霉斑还要暗沉。妹妹春桃寄来的信被折成纸船,藏在工具箱最底层,最新那封邮戳上的“晋察冀”三个字,总让他想起芦苇荡里的冲锋号。
“林桑,这批枪械要运往宜昌。”松本的军刀鞘敲在他后背,刀把上的红腰带已换成了美军降落伞布,“皇军亏待不了你,等战争结束,送你去东京的兵工厂进修。”秋生低头应是,指尖触到枪管内侧刻的“杀”字——那是去年除夕夜,他用刺刀刻下的誓愿。
深夜的仓库外,蟋蟀在弹坑边鸣叫。秋生摸出陈师傅留下的铁血徽章,徽章背面的“1911”字样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当他将改良后的引信装入机枪时,听见墙根传来摩斯密码的敲击声——是地下党交通员老周,袖口的蓝布补丁晃了三晃,那是约定的“行动”信号。
“明晚十点,货船启锚。”老周塞给他油纸包,里面是春桃的平安信和半块压缩饼干,“这批枪会经过石牌要塞,你知道该怎么做。”秋生点头,触到饼干下硬邦邦的东西——是枚崭新的红星帽徽,比记忆中的任何星星都要明亮。
货船在长江上颠簸,秋生站在甲板上,看着两岸焦土上冒出的野菊。他想起春桃信里写的:“哥,伤员们说野菊根能止血,我们在战地医院种了一园子。”松本的笑声从身后传来,他指着江心漂浮的尸体:“林桑,看那是支那人的英勇,可惜像蝼蚁一样......”
秋生的指甲掐进掌心,想起父亲图纸上的最后批注:“武器是死的,用武器的人的心是活的。”当货船驶入石牌峡时,他假装失足跌落船舱,趁 guards 不注意,将改良后的引信旋钮逆时针转了三圈——这是父亲当年在汉阳兵工厂留下的“死亡开关”。
第一声爆炸来自弹药舱。秋生抱着机枪冲进驾驶室,松本的军刀擦着他耳垂划过,却在看见他眼中的火光时愣住——那是三年来从未有过的炽热。“你以为我是你的狗?”秋生的血滴在仪表盘上,“我爹当年就是被你们害死的,为了不让改良方案落入你们手里......”
松本的刀坠地时,秋生已扣动扳机。子弹穿过日军军旗,军旗上的膏药旗突然裂开,露出里面藏着的中国地图。货船在爆炸声中倾斜,秋生抱着机枪跳入江水,听见岸上响起熟悉的《游击队之歌》,而他怀中的红星帽徽,正在湍急的水流中闪烁。
三个月后,鄂西战场。春桃跪在战壕里给伤员包扎,纱布用完了,她撕下裙摆继续缠。抬担架的战士突然喊:“小林护士,看谁来了!”秋生站在战壕尽头,胡须已剃净,身上的灰布军装别着红星帽徽,怀里抱着个木箱子,里面是他从日军仓库里偷运出来的枪械改良图纸。
“哥,你的星星。”春桃递给他串糖纸折的星星,三年来攒的几百颗星星串成手链,在硝烟中泛着彩色的光。秋生摸出裤兜里的半块牛奶糖,糖纸已经泛黄,却依然完整:“等打完这仗,哥带你去看真的星星,比糖纸还亮的星星。”
战地医院的篝火旁,秋生展开图纸,上面多了行春桃的字迹:“伤员说,野菊花开的时候,胜利就不远了。”他用刺刀在图纸边缘刻下“1945.8.15”,那天的报纸上,“日本投降”四个字比任何枪炮都更有力量。
当第一颗信号弹划过夜空时,秋生和春桃站在山顶。远处的武汉三镇灯火渐次亮起,那些被战火熄灭的灯盏,正在百姓们颤抖的手中重新点燃。春桃的星星手链在风中轻响,秋生想起父亲图纸上的星芒,原来真正的胜利,不是武器的轰鸣,而是每个中国人眼里重新亮起的希望。
山风吹来野菊花的香气,秋生望着长江水滚滚东去,忽然明白陈师傅留下的铁血徽章究竟意味着什么——那不是荣耀,而是传承,是一代又一代中国人在黑暗中种下的星星,终将汇聚成照亮山河的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