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战止歇，万众欢呼，但仍有一些人，全幅心神，都放在那片海域的后续情况上。
陈钺舟已然焦躁不已，忍不住又问了一遍：“她还没上来吗？已经多久了？”
以往在一起的时候，他和祁安闲聊，问过祁安深潜能够闭气多久。
祁安说水深100米的话，坚持20分钟没问题。
这固然是个惊人数字，但现在已经快半小时了！
陈钺舟远在内陆腹地，他能做的只有一遍遍向前线催问消息，并且让后勤部准备直升机。
就在东南1号基地，战时也在最前线的吴寒，能够直接开船出海。
7级大风，一艘产自末世前，修修补补勉强能用的侦察舰，也敢出海。
吴寒到达指定海域之后，在如此恶劣的天气中，没有犹豫，直接换了并不精良的潜水设备，下水去找。
但他毫无收获。
紧盯消息的所有人都慌。
东南1号基地又出动了几艘大些的渔船，带了所有能带的水下探测设备。
但船队在风浪里徘徊了数个小时，一直到凌晨5点多。
来自各地的直升机也已陆续到达了，搜救的人还是什么都没搜到。
海上海下黑得像是浸在墨水缸里，风浪最大的时候，有艘渔船差一点就被大浪打翻。
吴寒不得不下令，让小型船只暂时停靠海岛的小码头，军舰回港。
这是第一阶段的搜救是失败了，是无奈之举，是暂时的休整，但参与搜救的军人们登上了那座祁安三人生活了三年的小岛，却在海滩上，树林中，发现了绿色的血迹！
吴寒拨开所有人，沿着那血迹，沿着碎石小路，一路找进那竹篱小院。
小院院门上的灯还开着，一闪一闪的。
二楼阳台上挂着腊肉，门口还贴着春联。
入户走廊上有大泼的，已经冻硬的绿血。
吴寒的心被紧紧揪扯着，轻轻推开了虚掩的大门。
正对着门的北墙，一扇窗户下，摆放着宽大的竹摇椅。
摇椅上躺着一个女子。
那景象其实极其奇诡，仿佛不是人间所有。
因那女子长发披散，身躯雪白，椅下却拖着长长的鱼尾...或者蛇尾。
只是蛇尾残缺，彩鳞散落，在地板上洇出大片半干的绿血。
女子雪白纤背上，原本长出羽翼的地方，是翻卷的血肉，巨大的伤疤。
赵朗在吴寒身后进来，眼睛一下睁圆。
但他的口头禅“卧槽”，并没脱口，甚至没有在心头升起。
赵朗由心而生的冲动，是俯身跪地。
因窗下的女子，太像是神话中补天归来的神只，因伤痕累累，才在凡间暂憩。
吴寒反应过来，要关门让赵朗出去。
赵朗却没等他关，自己就低了头，不知道该双手合十，还是相叩，最后敬了个军礼，无声退出去了。
吴寒那揪了一晚上的心稍稍松缓。
但缓的只是忧，不是疼，他将脚步放到最轻，在祁安的摇椅前，单膝跪下。
“你有没有事......”他问。
这话却问得太傻，祁安明显还活着，对于她这样的存在来说，活着，应该就是没事。
祁安侧躺着，头埋在手臂之中，一动不动。
过了很久，吴寒的懊恼无措，已经变成了惊慌，她才出声：
“秋蕴萌和叶筱，都已经被我击杀。”
吴寒一愣，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急得握住了祁安的手：“安安，你......”
他当然知道叶筱是祁安的母亲。
何等惨烈的战况，才让祁安...击杀了自己的母亲？
“污染来自异空间。”
祁安并没有对吴寒握她手的动作有所回应，她还是一动不动，声音极轻，呢喃着自言自语。
“污染的力量是‘想’的力量，用‘想’来改变现实。
那个异空间应该是某种意识空间，精神空间......
是这样的吧。
我感知到那片空间的时候，我的身体还在这里，我只是在意识层面上去到了那里。
所以，‘神域’是一片纯精神的领域。
从那里来的污染，用一种纯精神的力量，以精神力量改变我们的物质现实，打破我们的物理规律。
是吧，是吧......
其实我能帮那些已经永久伤残的老兵治疗，是因为我也能调动那片空间的精神力量，我也在用意识改变现实。
如果，一个人，受到污染侵害，但他的自我意志却没有被立刻吞噬，甚至反过来吞噬了污染。
那么，他就能进入那片纯精神的‘神域’了，他就成为那片神域里，新的神灵了。
他也就能够调动那种精神力量了。
但是堕虫们，尤其是高等祭司们，也能使用精神力量。
高到白祭司、灰烬祭司那个级别，也能随便挪移自己的内脏，速生自己的骨肉，重组自己的细胞。
但是，它们的力量是祂，是那个长得像黑色太阳一样的神......让我称祂为‘旧神’吧......
灰烬祭司们能调动的精神力量，完全来自于旧神。
它们确实和旧神做了一笔交易，虽然交易是强迫性的，但确实是一笔交易。
旧神吞掉它们的自我，但给了它们力量。
堕虫污染别人，污染出来的效果是千篇一律的，就是因为它们的力量来源于旧神，只能遵循旧神的规则去使用力量。
但我跟他们不一样。
我出生的时候就已经战胜了污染，我第一次睁眼的时候，就已经是一位新神了！
我只是太过幼小，对自己是神这件事，没有觉知。
秋蕴萌，那些4翼祭司，都只是旧神的祭司。
但我是神，一位新神。
我根本不是贼，我的力量完全来源于我自己！或者，我可以自己从神域中汲取力量。
我能制定自己的污染规则，只要我想，我完全可以只治好那些老兵的身体，而丝毫不触碰他们的精神！
我已经是神了，这是我的权柄......”
祁安终于将头从胳膊间抬起了一点，看向了稍远处一个小台子上的吉他、架子鼓，电子琴，那个小小的“音乐角”。
她又看向了音乐角旁边的懒人沙发。
祁安看了很久，仿佛懒人沙发上有个人，正没骨头一样窝在里面，一边翻着书，一边往嘴里扔花生米。
“许叔，我妈妈失败了，她变成秋蕴萌那样，不再认我了。
我杀了她......
我爸爸名叫‘卫元朔’，之所以叫‘元朔’，是因为他是大年初一出生的。
今天是我爸爸的生日，我妈妈的忌日。”
这话让吴寒心头一颤，但说着这话的祁安，眼眶里干干的，静静的，一滴泪也没有。
“但是你成功了吧，许叔，你也成神了。”祁安轻声道。
二十多年不屈不挠的战斗，铺成的，是一条登神长阶。
许擢星踏上去了，他稳稳踩过了最后一阶，登至顶峰！
在顶峰等待他的是旧神。
旧神将他一口吞下。
许擢星什么都没来得及留下，一句叮嘱都没有，一句遗言都没有。
他的灵魂成为旧神的盘中餐，肉体，则变成一个两处空间之间的转折节点，成为旧神向这个世界侵入的，最大的触角。
懒人沙发上是空的，并没有翘着脚，时不时就要因为书中情节，挑眉或者喷笑的人。
也没有人回应祁安。
祁安将头转向了窗外。
天空开始有鱼肚白了，晨光在黑夜里艰难挣扎，变成一种冷冽的暗青。
“‘黑太阳’还没有被彻底击杀，可能永远都不能被彻底击杀。”祁安说道。
那些黑阳碎肉在海里活动，借助被污染的海洋生物掩护，祁安感知不到它们。
它们会再次壮大，一定会登陆。
因为难以彻底杀掉它们，所以还会有无数场，也许是无限场战斗等着祁安。
如果祁安将自己的“污染值”，也就是神化值，提到最终100%。
她会和许擢星一样，进入神域，被旧神吃掉。
长尾逐渐化成了双腿，祁安随便扯了条毯子裹住身体，坐在了琴架旁。
琴声流淌，小楼内外，却像是陷入了一片更深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