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转渐渐停下。
二人的影子在神殿的地面上交叠,一黑一白,如同戏剧中的双主角。
没有音乐,只有脚步声在空旷的神殿中回荡,却莫名和谐。
靳时栖的呼吸还有些急促,额前的黑发微微汗湿,贴在皮肤上。
他的手掌仍被维洛瑟斯握着,能清晰感觉到对方指尖的温度。
不再是最初那种刺骨的冰冷,而是染上了一丝属于人类的温热。
神殿的光落在两人之间。
靳时栖稍稍直起身,却没有立刻退开。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收拢,指腹擦过神明的手腕内侧。
维洛瑟斯垂眸看他。
银发从肩头滑落,有几缕与靳时栖的发丝纠缠在一起。
他的紫眸依旧沉静,却不再像俯瞰众生的观测者,而是带着某种靳时栖从未见过的专注。
“您学会了吗?”
靳时栖轻声问。
维洛瑟斯没有回答。
舞步早已停下,可谁都没有先松开。
维洛瑟斯第一次体会到了人类的情感。
作为永恒的神明,祂见证过无数文明的兴衰,却从未真正理解过那些短暂生命为何能迸发出如此强烈的情感。
戏剧很神奇。
人类更神奇。
人类的生命短暂如蜉蝣,他们的历史在神明的尺度上不过是一瞬。
可就是这样的存在,却能创造出如此复杂而炙热的情感,能让他在短短一支舞的时间里,感受到比千年观测更丰富的波动。
维洛瑟斯微微收拢手指。
他想再跳一次。
想再次触碰那种温度,想确认那种陌生的情绪是否真实存在。
但最终,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观测者的理智重新占据上风,将那些萌动的冲动压制回深处。
可有些东西,一旦体会过,就再也无法当作不存在。
片刻后,靳时栖主动松开手,退后两步。
“我想,我需要去沐浴。”
没等维洛瑟斯回复,他便转身走向偏殿。
今早维洛瑟斯已经从闾丘楼潞那边拿来了人类所需的一切。
包括浴缸,毛巾,衣物,大小合适的床榻,甚至还有沐浴精油。
靳时栖踏入温热的水中,长发在水中散开,像一团化开的墨。
他整个人慢慢滑下去,直到水面没过下巴。
狭长的眸子里泛着狡黠的光。
要攻略这位神明,必须主动才行。
他盯着浴室穹顶上镶嵌的宝石,回想着刚才跳舞时维洛瑟斯略显僵硬的动作。
那位观测者显然不习惯与人接触,但也没有真正拒绝他。
一个讨厌变量却又被变量吸引的存在。
靳时栖捧起一抔水,看着它从指缝间流走。
“还真是矛盾啊……”
……
维洛瑟斯坐在长桌前,预言之神的话语仍在祂脑海中盘旋。
「似乎与“爱情”有关。」
祂微微蹙眉。
这种脆弱、短暂、毫无逻辑可言的人类情感,怎么可能与观测者产生联系?
难道预言之神的意思是……祂会在神明与人类之间,选择偏向人类?
这个念头让维洛瑟斯的手指顿了一下。
荒谬。
祂天生公正,绝不会偏向任何一方。
“久等了。”
一道清朗的声音打断了祂的思绪。
维洛瑟斯抬头,看见靳时栖站在长廊尽头。
他刚刚沐浴完毕,黑发还带着湿意,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在肩头的绸缎上。
因为神殿没有常服,他只能从闾丘楼潞送来的戏服里挑了一件象牙白的罗马式长袍,腰间系着金线编织的细带,衣料随着他的走动泛起流水般的光泽。
维洛瑟斯的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他。
靳时栖走到桌前,落座时随意地拨了下额前的碎发,笑道:
“这衣服有点麻烦,不过还算合身。”
衣料本身带着自然的垂坠感,既不会过分贴身显得轻浮,又不会太过宽松失了形制。
当他坐在桌前时,衣袍的下摆会在地面铺开,如同一片流动的月光。
靳时栖满意地看着眼前的佳肴。
石桌上的餐点丰盛得几乎要溢出来,这全是闾丘楼潞派人紧急送来的,生怕维洛瑟斯会把他饿死。
水晶碗里堆着沾满水珠的无花果,蜜糖色的糖浆正顺着裂开的果皮缓缓下淌。
旁边瓷盘上码着烤得金黄的小面包,表面还撒着一层芝麻,热气裹着麦香直往人鼻尖钻。
银质三层架上摆着腌橄榄,奶酪块和风干火腿,最顶上那层还有一小碟鱼子酱。
闾丘楼潞喜爱人类,无论是在作风还是习惯上,都有意识地偏向人类。
“您要尝尝这个吗?”
靳时栖将装着蜂蜜蛋糕的银盘向前推了推。
“在人类看来,分享食物是很重要的事。”
“我不需要进食。”
维洛瑟斯摇头道。
见状,靳时栖也不再勉强。
他吃东西时有种特别的专注感,黑发垂落在颊边,随着低头抬头的动作轻轻晃动。
有那么一瞬间,维洛瑟斯恍惚觉得,眼前的人不是来自剧院的演员,而是真正从某部古老史诗中走出来的角色。
鲜活,明亮,与这座冰冷神殿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