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结束的堑壕战留下的血腥味还未散去,浓烈的硝烟就如同不散的阴魂,依旧紧紧地包裹着这片被战火蹂躏的土地。我和仅存的几个尖刀班弟兄,还有陆续跟上来的后续部队(主要是一排的弟兄),在连长张海峰嘶哑的催促声中,没有片刻喘息,立刻依托着刚刚占领的、还散发着敌人尸体温热的堑壕,重新组织队形,准备向敌军纵深——那个据信隐藏着越军指挥部和炮兵阵地的方向,发起更猛烈的冲击。
“妈的!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张连长抹了一把脸上的黑灰和血污,他的一条胳膊在刚才的战斗中被弹片划伤,简单包扎了一下,此刻正渗着血,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眼睛里燃烧着熊熊的火焰,“敌人外围已经被我们撕开了一个口子!趁他们还没反应过来!一口气冲进去!捣毁他们的老窝!尖刀班!继续跟我往前冲!”
虽然我们尖刀班在刚才的突破中已经伤亡过半,副班长老马也身负重伤被抬了下去,但作为尖刀的荣誉和使命感,不允许我们有丝毫退缩。我和剩下的几个弟兄互相看了一眼,咬了咬牙,重新端起枪,跟在连长身后,率先跃出了堑壕!
前方,是一片看似相对平缓的区域。黑暗中,隐约可以看到大片大片齐人高的甘蔗林和茂密的竹林在夜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这片区域,似乎是渡口北岸防御阵地的纵深地带,也是通往敌人核心区域的必经之路。
看起来……似乎比刚才那布满铁丝网和地雷的外围要安全一些?
然而,久经沙场的老兵们都清楚,战场上,越是看似平静的地方,往往隐藏着越大的杀机!
“散开队形!注意两翼!交替掩护前进!”张连长一边快速向前移动,一边不断下达着口令。
我们立刻散开,以班组为单位,互相间隔着距离,警惕地端着枪,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入了那片黑暗的甘蔗林。脚下是松软的泥土,被砍伐后留下的甘蔗根茎硌得脚底生疼。齐人高的甘蔗叶片如同锋利的刀刃,不断刮擦着我们的脸颊和手臂。视线也受到了极大的阻碍,只能看到前方几米远的地方。
整个队伍,如同幽灵般,在黑暗的甘蔗林和竹林中快速穿行。除了脚步声和呼吸声,再没有其他声音。每个人的神经都绷紧到了极点,手指稳稳地搭在扳机上,随时准备应对任何可能出现的突发状况。
然而,预想中的敌人哨兵或者伏击,并没有出现。
这片区域,安静得有些……诡异。
就在我们逐渐放松警惕,以为可以顺利通过这片区域,直插敌人心脏的时候——
“咻——咻——咻——!!!”
一阵极其尖锐、令人头皮发麻的破空声,如同死神的尖啸,猛地从天而降!
“炮袭!!卧倒!!!”张连长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吼声!
但已经太晚了!
几乎就在他喊声响起的同时!
“轰!轰!轰隆隆——!!!!”
无数的炮弹,如同冰雹般,毫无征兆地、极其精准地、覆盖了我们所在的这片甘蔗林和竹林区域!
爆炸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连成了一片!仿佛整个天空都要被撕裂!大地如同筛糠般剧烈地颤抖!
这是……越军预设的炮火覆盖?!他们算准了我们会从这里通过?!
我甚至来不及思考!求生的本能让我猛地向前一扑!将整个身体死死地压在冰冷、潮湿的泥土里!双手紧紧地抱住脑袋!牙关紧咬!
灼热的气浪,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后背上!掀起的泥土、碎石、以及被炸断的甘蔗杆和竹子碎片,如同暴雨般劈头盖脸地砸下来!
耳朵里什么也听不到了!只有持续不断的、令人发疯的轰鸣声!嗡嗡作响!感觉整个脑袋都要被震裂了!
我的身体在剧烈的震动中不受控制地跳动着!我能感觉到周围的地面在不断地塌陷、隆起!能闻到空气中瞬间弥漫开来的、浓烈刺鼻的火药味和……某种东西烧焦的糊味!
这简直就是人间炼狱!
炮火覆盖持续了多久?我不知道。也许只有几十秒,也许是几分钟。但在那种极致的恐惧和煎熬中,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我感觉自己就像是暴风雨中的一片落叶,随时可能被撕碎、被吞噬!
终于,那如同末日般的炮火轰鸣,开始逐渐变得稀疏……然后,慢慢停了下来。
但取而代之的,并不是安全,而是一种……更加令人心悸的死寂。
只有远处还在燃烧的甘蔗林发出的“噼啪”声,以及……伤员痛苦的呻吟和断断续续的呼救声,在寂静的夜空中显得格外清晰,格外刺耳。
我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在痛,像是被无数根针扎过一样。我挣扎着抬起头,吐出满嘴的泥土和血沫,试图看清周围的情况。
眼前的一切,让我倒吸了一口冷气!
刚才还算茂密的甘蔗林和竹林,此刻已经变成了一片焦土!到处是冒着青烟的弹坑!被炸断、烧焦的植物残骸!还有……还有那些令人不忍卒睹的、破碎的、散落在各处的……人体组织……
刚才跟在我身边的几个战士,已经不见了踪影!或许是被炸得粉身碎骨,或许是被掩埋在了某个弹坑下面!
不远处,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他的后背血肉模糊,显然是被弹片击中了……是……是我们班的一个新兵!
更远处,还有几个弟兄躺在地上呻吟着,有的缺了胳膊,有的断了腿……场面惨不忍睹!
我们连队,在刚才那短短几分钟的炮火覆盖下,至少又伤亡了三分之一!建制,彻底被打乱了!
“连长?!连长?!你在哪儿?!”我挣扎着爬起来,顾不上身上的疼痛,焦急地呼喊着。
“咳咳……我……我在这儿……”一个虚弱的声音从不远处的一个大弹坑里传来。
我赶紧跑过去,只见张连长半边身子都被埋在了泥土里,钢盔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脸上满是血污,一条腿呈现出不自然的扭曲,显然是被炸断了!他的通讯员,就倒在他旁边,身体已经被炸成了两截……
“连长!你怎么样?!”我扑过去,试图把他从泥土里刨出来。
“别……别管我……”张连长艰难地喘息着,嘴角不断涌出鲜血,“快……快联系……联系营部……告诉他们……我们遭到了……敌人预设炮火……伏击……请求……请求支援……”
他旁边的电台,已经被炸成了一堆废铁!
“电台坏了!连长!电台坏了!”我绝望地喊道。
张连长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去。通讯中断,意味着我们彻底失去了和上级的联系!也意味着,我们成了一支孤军!一支被敌人炮火打残了的孤军!
“妈的……”张连长咳出一口血,眼神里充满了不甘和愤怒,“命令……命令各排……各自为战!收拢……收拢还能动的人……想办法……想办法继续……继续向目标……突击……”
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最终脑袋一歪,彻底失去了意识。
“连长!连长!!”我拼命地摇晃着他,但他已经没有任何反应了……
我的心,如同坠入了冰窖!
连长重伤昏迷!通讯中断!建制被打乱!伤亡惨重!
我们……彻底陷入了各自为战的绝境!
我抬起头,茫然地看着这片如同地狱般的战场。硝烟依旧弥漫,远处敌人的枪声似乎又响了起来。我身边,只有三四个同样幸存下来、但也是一脸惊恐和茫然的战士。
我们该怎么办?
是留在这里等待未知的命运?还是……继续执行那个已经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就在我感到彻底绝望的时候,我的目光,无意中瞥见,在前方不远处,那片被炮火重点照顾过的区域边缘,似乎有一条……极其隐蔽的、被甘蔗叶和杂草掩盖着的……交通壕?!
那条交通壕,似乎并没有受到太严重的破坏!而且它的走向……似乎正好是朝着我们原定的目标——敌人指挥部和炮兵阵地的方向?!
是敌人挖掘的?还是……?
我的心里,猛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