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无息地淹没过来，开始悄无声息地蔓延。
他们尝试了其他所有能看到的岔路。
每一条路，最终的结果都惊人地相似。
无论他们选择哪个方向，无论他们感觉自己走了多久，走了多远，最终都会在某个不经意间，诡异地回到某个似乎是起点的区域。
那些他们以为可以作为标记，小心翼翼留下的记号，总会在某个令人心头发寒的时刻，突兀地、嘲讽般地重新出现在脚下。
时间，在这里彻底失去了意义。
浓雾隔绝了日月星辰，他们根本无法判断白天黑夜的流转。
只能凭借身体不断加剧的疲惫，和腹中越来越强烈的饥饿感，大致推算着时间的流逝。
一天。
两天。
三天……
或许，已经过去了更久。
带来的干粮和清水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消耗。
每个人的脸上，都深深地刻满了疲惫，还有那几乎快要溢出来的焦虑。
王闯从一开始的惊惧不安，到中间的烦躁易怒，再到如今，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沉默。
郝响那庞大的身躯，也像是被这无尽的迷雾消磨得缩水了一圈，眼神里偶尔会闪过一丝被困兽般的暴戾，但更多的，是沉甸甸的无力感。
王絮儿的精神状态最差。
红树林里那冰冷滑腻的触感，如同跗骨之蛆，依旧缠绕在她心头。
再加上眼前这走不到尽头的迷途。
双重折磨下，她几乎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空洞的眼神和无意识的战栗。
若非万晴一只手近乎铁钳般攥着她的胳膊，恐怕她早已瘫软在地，被这浓雾彻底吞噬。
万晴的状态是所有人里最好的。
但也仅仅是相对而言。
那双清冷的眸子里，早已不见了往日的冰寒，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忧虑。
眉心紧蹙，几乎拧成了一个死结。
她没有放弃。
一遍又一遍地尝试运转那滞涩的灵力。
一次又一次地试图将神识探出，却总被那无形的棉墙挡回。
徒劳无功。
所有的努力，都如同泥牛入海。
这迷阵，就是一个温柔的陷阱，用无边无际的白雾，消磨着他们的意志，蚕食着最后的希望。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液，注入每个人的骨髓。
就在这时——
异变陡生！
一直安静趴在万晴怀里，气息微弱得仿佛随时会熄灭的清灰，忽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这一动，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
万晴却猛地绷紧了身体！
她一直分出心神留意着这个小家伙。
清灰依旧虚弱不堪，小小的身体轻飘飘的，几乎没有重量。
但这迷雾中清冷的气息，似乎对它有些微好处，让它比刚进来时那濒死的状态稍稍好转。
然而，这点微不足道的滋养，远不足以弥补它之前的重创。
此刻，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饥饿感，终于压过了昏睡，顽强地苏醒。
清灰无意识地翕动了一下小巧的鼻子。
空气中那清冷湿润的气息，似乎蕴含着某种让它舒服的东西。
它的小嘴微微张开，喉咙里发出一声微弱至极的嘤咛。
细若蚊蚋。
却带着生命对能量最原始的渴求。
紧接着，仿佛遵循着某种古老的本能。
它猛地，用尽了全身残存的力气，深吸了一口气！
这一吸，对它纤小的身躯而言，显得格外用力。
胸腔处细密的肋骨随之起伏。
奇异的一幕，毫无征兆地发生了！
随着清灰这奋力一吸——
它面前那浓得如同固态牛乳般的白色雾气，骤然向内一缩！
仿佛被一个无形的漩涡猛地扯动！
雾气剧烈翻涌、扭曲，如同受惊般，向着清灰那小小的口鼻塌陷、汇聚！
方圆一尺！
原本浓得化不开的雾气，骤然变得稀薄！淡化！
最终，竟短暂地彻底消散了！
露出了后面清晰的、湿漉漉的青石板地面！
暗沉的青灰色石板，覆盖着滑腻的苔藓，反射着微弱阴冷的水光。
这片清晰的区域极小。
与周围无边无际的浓雾相比，微不足道。
周围的雾气立刻开始缓慢弥漫，试图重新填补这片空白。
但这突如其来的变化——
哪怕转瞬即逝——
却瞬间撕裂了死寂！
如同最锋利的刀，狠狠划破了笼罩心头的绝望阴霾！
像永夜里骤然亮起的一丝微光！
真实存在！
几乎就在雾气收缩的刹那！
万晴的呼吸停滞了！
瞳孔骤然缩成针尖！
她看得最真切！
目光如同两道冰棱，死死钉在清灰面前！
那片短暂清晰的地面！
还有那块……
凭空出现的，灰扑扑的石头！
石头约莫婴儿拳头大小，形状不规则，表面粗糙，毫不起眼。
就像路边随意丢弃的顽石。
可在这连记号都会诡异消失的迷阵绝境中，任何“多出来”的东西，都石破天惊！
万晴沉寂了数日的心脏，猛地、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这是……？”
她的声音低哑，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怀中的清灰似乎被她惊动，又或是耗尽了力气，虚弱地动了动。
细若蚊蚋的声音，断断续续响起：
“是……噬宝鼠……能力……”
细若蚊蚋的声音断断续续响起。
“吐纳……凝实……”
小家伙的声音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消散在浓雾里。
“以前……宗门……灵石……都……靠这个……”
它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攒着微薄的力气。
然后，用带着一丝希冀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问道：
“有……灵石吗？”
“吃一点……能恢复……”
清灰那细若游丝，却字字惊雷的话语，如同投入死水潭中的巨石，在万晴心中瞬间掀起了滔天巨浪！
噬宝鼠！
吐纳凝实！
灵石！
这几个破碎的词语，在她脑海中急速碰撞、串联！
万晴猛地低头！
目光如冰锥，死死钉在怀里那只奄奄一息的小东西身上！
又如同闪电般，扫过刚才雾气骤散处，那块凭空出现的灰扑扑石头！
难道……
这困死他们的诡异迷雾，并非单纯的水汽或障眼法？
而是某种……可以被“吞噬”！可以被“凝实”的天地能量？！
而清灰！
这只看似人畜无害，甚至濒临死亡的噬宝鼠，其与生俱来的天赋能力，恰好是这绝望迷雾的克星？！
这个念头，宛如一道刺破永夜的惊雷！
瞬间劈开了连日来沉沉笼罩在她心头，几乎令人窒息的阴霾！
“灵石？！”
王闯几乎是同时听到了那微弱到极致的请求，他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声调都变了，失声叫道：“清灰师妹要吃灵石？！”
郝响也是一脸的愕然与难以置信。
他看看万晴怀里那只比巴掌大不了多少，快要咽气的小老鼠。
又看看周围浓得化不开，如同鬼域般的雾气。
而且，它刚才那轻轻一吸，竟然真的让这诡异的雾气散开了？！
这听起来，简直比天方夜谭还要荒谬！
王絮儿苍白的小脸上也露出一丝茫然。
她不懂什么噬宝鼠，也不懂什么吐纳凝实。
但她亲眼看到了刚才那短暂却真实的清晰。
也听到了清灰那带着渴望的微弱请求。
她下意识地抓紧了万晴的衣袖，那双被恐惧浸透的眸子里，似乎也燃起了一丝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期盼星火。
万晴没有理会王闯的大惊小怪。
此刻，她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清灰带来的这石破天惊的信息，以及那转瞬即逝的可能性之中！
灵石……
她的心中，几乎是立刻就有了决断！
没有任何犹豫！
万晴迅速将一直紧握的青鸾伞交到左手。
右手快如闪电般，在腰间的储物袋上一抹！
微光一闪。
一枚拇指指甲盖大小，通体晶莹剔透，散发着柔和纯净白光的晶体，出现在她掌心。
中品灵石！
这几乎是她身上仅存的几块灵石之一了。
因为去秘境的缘故，自己可花了不少灵石买东西，虽然林长老也赞助了不少，但给的终究有限。
“清灰，张嘴。”
她的声音，竟比平时柔和了许多，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小心翼翼与郑重。
清灰似乎感觉到了灵石散发出的那股精纯至极的能量。
原本虚弱得几乎要彻底闭上的眼睛，努力地，颤抖地，睁开了一条细微的缝隙。
它的小鼻子又轻轻翕动了两下。
喉咙里发出更加急促，带着强烈渴望的“嘤嘤”声。
那模样，像极了一个饥饿了无数个日夜的婴儿，终于嗅到了救命的甘甜奶水。
万晴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那枚下品灵石凑到清灰微微张开的小嘴边。
几乎就在灵石触碰到它发白的嘴唇的刹那！
一股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吸力，骤然从清灰口中传来！
只见那枚散发着柔光的下品灵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地黯淡下去！
缩小！
仿佛内里蕴含的精纯灵气，正在被一个无形的黑洞疯狂地抽取、吞噬！
短短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
原本晶莹剔透，价值不菲的下品灵石，就彻底失去了所有光泽。
变成了一小撮灰白色的、毫无灵气的粉末。
从清灰的嘴角，簌簌落下，飘散在湿冷的空气中。
而吞噬了整整一枚灵石的清灰，原本几乎感觉不到起伏的胸膛，此刻终于有了一丝微弱但明显的上下波动。它身上的毛发似乎也恢复了一点点光泽，虽然依旧萎靡，但不再是那种死气沉沉的样子。
最重要的是，它那双黑豆般的小眼睛，此刻竟然完全睁开了！虽然依旧带着浓浓的疲惫和虚弱，但里面，却有了神采！
“嗝……”清灰似乎满足地打了个极其微小的饱嗝，小脑袋在万晴怀里蹭了蹭，声音虽然依旧微弱，但比刚才清晰连贯了许多：“好……好吃……还要……”
王闯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低声嘟囔：“我靠……一枚灵石，就这么……没了？这小东西的嘴是无底洞吗？比我还败家！”
郝响也是暗暗咋舌。一枚灵石，足够他们这些弟子苦修好几天了，就这么被一口吞了？不过，看到清灰明显好转的状态，他心里那点惊诧很快就被更大的希望所取代。
“师姐，它……它好像真的恢复了一些！”郝响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万晴能清晰地感觉到怀中小家伙的变化。那微弱却重新燃起的生命气息，让她一直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动了一丝。
有用！真的有用！
“清灰，”万晴压下心中的激动，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你刚才说，你的能力是‘吐纳凝实’？是不是可以……吞噬这里的雾气？”
清灰眨了眨黑豆般的小眼睛，似乎在消化万晴的话。它偏着小脑袋，看了看周围浓郁的白雾，又嗅了嗅，然后肯定地点了点头。
“嗯……这里的‘气’，很奇怪……但……可以吃。”它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舔了舔嘴唇，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吃了……也能恢复一点点……但……没有灵石好吃……恢复得慢……”
果然如此！
万晴的心跳再次加速！
这迷雾，对于清灰来说，竟然也是一种可以吸收的“食物”！虽然效果远不如灵石，但这意味着，它们并非完全依赖那几块珍贵的灵石！
“那你刚才吸气，雾气消散，露出了地面和一块石头……”万晴继续追问，目光紧紧盯着清灰，“那是怎么回事？”
清灰似乎有些疑惑，它努力回想了一下，然后不太确定地说道：“吸气……就是把‘气’吸进来……‘气’没了，后面的东西……就露出来了？”它顿了顿，又补充道，“有时候……吸得多了……会把‘气’里面藏着的……硬硬的东西……凝出来……”
它指了指刚才雾气消散处那块灰扑扑的石头：“就像……那个？”
万晴瞬间明白了！
清灰的“吐纳”，分为“吸”和“凝”。
“吸”，可以直接吞噬周围的雾气，让被遮挡的景象显露出来。
而“凝”，则是在大量吞噬雾气之后，将雾气中蕴含的某种特殊“杂质”或者说“精华”凝聚成实体！
那块灰扑扑的石头，根本不是原本就在那里的！而是被清灰从浓雾中“凝实”出来的！
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这迷阵的构成，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诡异！
“师姐！你的意思是……”王闯也反应了过来，他猛地看向那块不起眼的灰色石头，脸上充满了震惊，“这石头……是清灰师妹从雾里吸出来的？！”
“八九不离十。”万晴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但更多的，是一种抓住了救命稻草的兴奋！
如果清灰能够持续吞噬雾气，显露被遮挡的路径……
那么，他们就有可能走出这个该死的迷阵！
“清灰，”万晴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地看着怀里的小家伙，“你还能再吸一次吗？对着前面那条路！”
她指向前方那条依旧被浓雾笼罩，不知通往何方的青石岔路。
清灰刚刚吞噬了一枚灵石，精神明显好了不少。它看了看万晴手指的方向，又看了看万晴期待的眼神，用力地点了点头。
“嗯！我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