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话说：夜长梦多！
这一夜，陆逢英做了一场漫长的梦，梦里她遇见了青年时期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在老旧的戏台上，一招一式唱着人来人往。
五个孩子里，蔡笙是真像年轻时候的她啊，可偏偏逃离了陆逢英心中关于秦腔的所有希望。
梦里，蔡笙毫不留情地在前头走着，陆逢英卖力地在身后喊着她，无济于事，她的身影快速地消失在了漫漫长夜里。
陆逢英急了，她在蔡笙的身后哭喊着，把自己哭醒了。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自从大儿子过世以后，她再也没有睡过这么久。
从卧室出来的时候，家里就剩卢敏月带着蔡蓓蕾坐在饭桌上吃馍馍，饭桌旁的炉子上炖着罐罐茶，滚烫的茶水在老旧的茶罐里翻腾着，像极了最近这蔡家小院里的琐碎。
陆逢英迟疑了一下，问道：“敏月，你今天没演出吗？”
“没有！”
“没演出咱们一起去剧团看看吧，我想着该解决这个事情了。”
“您决定就行，我就没必要去了吧。”
好不容易逮着休息的时间，卢敏月别说去剧团了，连秦腔这两个字都不想听到。
在她的世界里，但凡会点儿其他本事，早就不想干这行当了。
尤其是昨日在戏台子上被看客喝了倒彩，这种感觉越渐强烈。现在的她倒挺羡慕蔡笙的，至少有出逃的勇气。
她打心眼里支持蔡笙，走了就不要再回头了。
可陆逢英并不这么认为，她已经认定开启新的秦腔剧团，这是蔡家整个家庭的事情，该到场的一定要到场。
“不需要你做什么，出现在那儿就行，一会儿我去把老大从厂里叫着一起去。”
“行吧！”
卢敏月不好再说什么，只要不让她说什么做什么，当个背景板也无所谓。
本坐在餐桌上啃馍馍的蔡蓓蕾突然跳了起来，“奶奶，你们去了剧团，我上哪儿去啊？要不也带上我吧，我可不想去外婆家。”
“带，带，带，怎么能少了我们家蓓蕾呢。”
陆逢英抱了抱小丫头，脸上爬满了满意的笑容。
这是她嫁到蔡家来的第三代，在蔡蓓蕾的身上，寄托着陆逢英关于秦腔的更多梦想。
“不行，一会儿我送你去外婆家。”
可卢敏月却不同意，她反感让蔡蓓蕾接触秦腔。
之前陆逢英时常趁着自己出去演出，偷偷带着孩子去秦腔团学戏，婆媳俩闹了很多不欢快。
“敏月，咱们蔡家的孩子早晚都是要学秦腔的，这是你爸走时候交代的。”
“我不同意！”
卢敏月撩下这句话，拉起嘴里吞了一口馍馍的蔡蓓蕾，想要带着她钻进卧室。
“妈妈，你就让我去玩玩嘛，我不学戏，就是去看看。”
蔡蓓蕾的手从卢敏月的手里甩了出来，陆逢英见状紧忙将孩子拉进自己的怀里，打着马虎眼说道：“就是，咱们蓓蕾又不干什么。再说了，蓓蕾她姥姥带了几个孩子，哪得空照看蓓蕾。”
“随便，随便。”
卢敏月不想争论太久，她觉得一些无意义的争论带给自己的只有无限的精神内耗。
反正就目前的局面来看，只要她不点头，陆逢英倒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让蔡蓓蕾学秦腔。
所有人都没有料到，当陆逢英她们到秦腔剧团办公室的时候，孟楚平跟孟肖华父子俩已经提前到了，还召集了所有的秦腔演员，在唾沫横飞地开会。
孟肖华洗脑式地说着：“兄弟姐妹们，但凡你们认了我这个老板，我保证让大家能够吃香的喝辣的。”
孟楚平附和道：“对，对，对。我们家小华可是去广州闯荡过的，这孩子见多识广，点子多，你们放心。”
孟肖华猛地一屁股坐上了办公桌，往门外瞅了一眼，恰巧与门外的陆逢英眼神碰撞，幽幽地说了句：“不该来的人又来了。”
空气中弥散着尴尬的气息，演员们悄悄低下了头，害怕撞上陆逢英的眼神。
老演员吴路跟其他人不一样，她有话直说，径直走到门边，看了陆逢英一眼，问道：“陆大姐，你别怪大家，我们都是想有口饭吃，谁能带着大家吃饭，我们就跟着谁。”
“瞅瞅，瞅瞅，要不怎么都说吴姐您是台柱子呢，太明事理了。”
孟肖华满脸堆满了笑容，朝吴路竖起了大拇指，眼神却暗幽幽地落在陆逢英的身上，有些得意洋洋。
“小吴，咱们一起演出多少年了？”
不管孟肖华做出多么夸张的动作，陆逢英压根就不在乎，她只在乎眼前这些曾经一起在秦腔戏台上演出的姐妹们。
说是同事，可在陆逢英的心里早就把他们当成了家人。
吴路面色微红，显然被陆逢英的问题戳到了神经，她不想回答，却又觉得在这样的场面里不答更丢了面子，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不记得了。”
陆逢英早就猜到她会这么说，“好，不记得就算了。”
尽管孟肖华堵在门口，陆逢英眼神犀利地瞪了他一眼，倒是使得他让了路。
她走进门内，一一点了演员们的名字，问她们：“我们一起共事多久了？”
没有人应答她，或许在演员们的世界里，他们认为这秦腔剧团的团长是孟和平，如今他走了，孟家人来接手了剧团倒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突然一个男声从门外传来，他大喊一声，“我跟着您二十三年了。”
来人正是陆逢英的亲传弟子赵怀远，他的身后跟着从纺织厂一接到电话就匆忙赶来的蔡礼萍。
“呦，狗腿子来啦。”
孟肖华知道赵怀远是个老实人，柿子专挑软的捏。
“你骂谁呢？”
谁也没有想到，在场的所有人里竟然是卢敏月第一个站起来替赵怀远出了头。
明晃晃爱慕卢敏月的赵怀远瞬间将方才的不愉快扔到了脑后，嘴角闪过的笑容像春天的嫩芽，在枝头眉飞色舞。
“敏月，没事，没事，随便说说没事的。”
眼瞅着孟肖华的火力将要聚集到卢敏月的身上，赵怀远紧忙打起了马虎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