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姨的蓝布手提袋“砰”地砸在柜台玻璃上，两瓶速效救心丸骨碌碌滚出来，在跌停板的绿色荧光下泛着惨白的光。她胸脯剧烈起伏，染黑的头发根部露出三指宽的白茬，发卡上“光荣退休”四个金字随着喘息上下颠动，像在嘲笑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
“我的郑州银行！”她布满老年斑的手指戳向屏幕，指甲盖因为用力过猛泛着青白。跌停板上的卖一价3.67元格外刺眼，后面27万手卖单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把她三十年的退休金都堵在了里面。陈默闻到她身上飘来的膏药味，和营业部角落那台老式饮水机散发的霉味混在一起，熏得人喘不过气。
眼镜男默默把笔记本转过来，郑州银行的F10页面上，“不良贷款率2.89%”“拨备覆盖率153%”等数据红得扎眼。李姨的视线扫过这些数字，老花镜后的瞳孔微微收缩，像被针扎了一下。
李玉芬，六十二岁，市三中退休数学教师。退休那天，她把38万公积金全买了银行股，理由很简单：“每年5%的股息，比银行理财稳当多了。”从此，她每天雷打不动坐在大厅西南角，用红蓝铅笔在《证券时报》上计算分红再投资收益率，笔记本上画满了复利公式和股息率表格。
“小李啊，你看我这账算得对不对？”她今天第五次拦住客户经理小张，西装领带被她扯得歪歪扭扭，“郑州银行去年每股分0.18元，我股就是9000块，再按除权价3.92买入，这样明年就能多拿200股股息……”
小张苦笑着挣脱：“李老师，这次真不一样！他们踩雷了房地产信托，年报里都写了……”话没说完就被李姨打断：“年报？我看过！每股净资产4.56元，股价才3块多，这不是捡便宜是什么？”
陈默跟着眼镜男坐在电脑前，郑州银行的K线图像条奄奄一息的蛇，在屏幕上抽搐：
- 2023年4月28日，发布分红预案，股价涨4%，李姨高兴地在笔记本上画了颗红星；
- 2023年5月15日，公告投资“鑫苑置业”信托产品逾期，股价跳空低开；
- 2023年5月16日，跌停板封单占流通盘1.3%，卖单像潮水般涌来。
“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眼镜男点开分红数据表，“2022年净利润下降12%，分红却提高了5%。这不是慷慨，是怕股价跌得太难看，用分红稳住散户。”他又新建一个Excel表格，输入李姨的持股数据：
表格
年份 股价 股息 股息再投资股数 总价值
2020 5.20 0.20 3846
2021 4.80 0.22 3958
2022 4.30 0.18 3720
2023 3.67 0.00 0
“您看，四年时间，光算股息是赚了，但股价跌了30%，本金反而少了16万。”眼镜男指着“总价值”一栏，“股息率是陷阱，股价下跌把红利全吞了。”
李姨盯着表格，假牙“咔嗒”响了一声：“那……那四大行总安全吧？工行去年分红5.5%呢！”
大屏幕突然切到财经新闻，包商银行破产清算的画面里，一位老头举着存折哭喊：“我存了一辈子的钱啊！”李姨猛地站起来，手扶着桌子才没摔倒。
眼镜男迅速点开银保监会官网：“《系统重要性银行附加监管规定》，连招商银行、兴业银行都被纳入了。”他放大一行小字：“在极端情况下，监管机构可要求暂停分红，优先补充资本。”
李姨的嘴唇开始发抖：“我教了四十年书，国家不会不管我们老百姓的……”话没说完，就看见屏幕上打出“包商银行个人存款依法受存款保险保障”，她喃喃自语：“那我的股票呢？股票也有保险吗？”
陈默帮李姨捡散落的药瓶时，发现她包里露出半张对账单，上面写着“华泰证券资管悦享盈24号”，金额20万元。他心里一沉，凑近一看，产品类型写着“非保本浮动收益”，投资方向：房地产信托计划。
“李老师，您这……”陈默刚开口，李姨突然死死攥住他手腕，指甲掐进他肉里：“那是我给孙子留的留学钱！去年客户经理说保本，比定期存款利息高……”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我连合同都没细看，就签了字……”
眼镜男快速查了产品备案码：“R5级风险，最高等级。”他指着手机屏幕，“2022年就该到期，现在延期一年了。”
李姨的身体晃了晃，靠在椅背上，盯着天花板上的吊扇发呆。陈默看见她胸前的“市优秀教师”奖章，在阳光下发着暗淡的光，像极了她此刻的心情。
李姨的速效救心丸撒了一地，陈默蹲下身帮她捡，听见大厅东侧传来一阵骚动。一个穿AJ鞋的大学生冲进来，笔记本电脑夹在腋下，大喊：“我的量化模型选到牛股了！郑州银行明天肯定反弹！”
他的笔记本屏幕上，郑州银行的K线图上画满了各种箭头和公式，买入信号格外醒目。陈默注意到，模型参数里漏掉了“St风险警示”这一项。
眼镜男冷笑一声：“又一个被程序骗的。”他打开tradingView，郑州银行的资金流向显示，超大单净流出1.2亿，散户接盘占比70%。
李姨突然抓住陈默的手，力气大得惊人：“小陈，你说……我是不是该把这些股票全卖了？”
陈默看着她满是期待的眼神，想起自己刚入市时也以为银行股是避风港，直到看见St银行股的退市公告。他轻轻拍了拍李姨的手：“李老师，先看看年报和监管公告，别只盯着分红。”
窗外的阳光穿过营业部的玻璃，在李姨的分红计算表上投下一片阴影。陈默知道，这个曾经坚信“国家不会让老百姓吃亏”的退休教师，正在经历一场比跌停更残酷的认知崩塌。而在这个市场里，像她这样的投资者还有很多，他们的“分红信仰”，正在一个个跌停板中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