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一会儿,那名家奴便再次打开门来,脸上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傲慢,扯着嗓子传话:“我家司空大人说了,敢问杨府尹是奉何名义前来?若是私交,大人与我家司空素无往来,恕不奉见;若是公干,明日大人可遣属官递帖,司空大人自会登门回拜。”
听到这话,杨骏脸上的笑意却丝毫未减,只是淡淡颔首,语气平和:“既如此,那便不打扰司空大人歇息,在下改日再访。”
说罢,便转身与窦仪一同离去。待二人身影转过街角,窦仪这才按捺不住心中疑惑,低声问道:“大人,这……”
“哈哈。”
杨骏朗声一笑,眼底却闪过一丝锐利:“这般态度,倒比我预想的还要棘手些,却也在情理之中。”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变得郑重几分:“对了,明日咱们天不亮就起身,去趟新安县看看。”
“是,大人!”
……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晨雾还未散尽,杨骏与窦仪便带着铁柱及两名亲卫,策马出了洛阳城西门,往新安县方向疾驰而去。
一路晓风拂面,道旁田垄里已有早起的农人开始耕作,只是田地多有荒芜,偶见流民蜷缩在破庙屋檐下,更衬得洛阳周遭民生凋敝。窦仪望着这景象,忍不住叹道:“张全义公当年苦心经营的良田,经连年战乱,竟荒废至此。”
杨骏勒住马缰,远眺着邙山余脉下的村落,沉声道:“这也是为何要先稳农桑的缘由,无农则无民,无民则无城。”
约莫一个半时辰后,一行人抵达新安县城。刚入北冶镇地界,便见远处天际腾起袅袅青烟,空气中弥漫开一股独特的瓷土与草木灰混合的气息。窦仪指着前方错落的窑洞群道:“大人,那便是柴货沟了,河南府的官窑与周遭数十座民窑,都聚在此处。”
杨骏催马上前,只见山谷间依山而建的窑炉鳞次栉比,烟囱林立,不少窑工赤着臂膀,正推着满车的瓷土、松木往窑场赶,还有人挑着刚出窑的瓷器往镇口的货栈送。可走近了却发现,窑工们脸上并无多少喜色,反倒个个面带疲惫,见了官差打扮的几人,更是慌忙低下头,匆匆避让。
正走着,前方突然传来一阵争执声。杨骏几人翻身下马,循声而去,只见几名身着锦服的家丁正围着一个老窑工推搡叫骂,地上还摔碎了几件刚出窑的青瓷碗。
“老东西,这点货色也敢拿出来充数?”
为首的家丁一脚踹翻老窑工的担子,唾沫横飞:“柴老爷定下的规矩,每窑上品瓷器得先送柴府挑拣,你竟敢私藏,是活腻了?”
老窑工瘫坐在地,看着碎裂的瓷器,老泪纵横:“那是给我孙儿抓药的救命钱啊,柴府上个月已经拿走了窑里八成的好货,我这……我这实在是没法子了!”
“没法子也得遵规矩!”
家丁说着就要抬脚再踹,手腕却突然被一只铁钳般的手攥住。铁柱不知何时上前,面色冷厉:“光天化日,仗势欺人,还有王法吗?”
家丁吃痛,回头见是官差打扮,先是一愣,随即梗着脖子叫嚣:“我是柴府的人!在这北冶镇,柴府的话就是王法!识相的赶紧撒手,不然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听到这话的杨骏缓步上前,目光扫过地上的碎瓷——那青瓷釉色莹润,虽非顶级柴窑,却也是难得的佳品,再看向老窑工身上的补丁和干裂的手掌,心中已有了数。
“柴府的规矩?”
杨骏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压:“我是河南府尹杨骏,在河南府地界,朝廷的律法才是王法。”
这话一出,那几名家丁顿时脸色煞白。他们虽骄横,却也知道河南府尹的分量,为首的家丁强撑着道:“杨……杨大人,这是我们柴府和窑户的私事,还请大人不要插手。”
“私事?”
杨骏弯腰捡起一块碎瓷片,指腹摩挲着釉面:“新安窑税,半数上缴国库,柴府凭什么垄断上品瓷器,苛待窑工?再者,朝廷早有律例,不得强征民产,你们今日之举,已是触犯国法。”
家丁们面面相觑,气焰瞬间矮了半截。老窑工更是又惊又喜,颤巍巍地磕下头:“草民谢杨大人做主!”
杨骏扶起老窑工,沉声道:“你且起来,今日之事我替你做主。”
他转头看向那几名家丁:“回去告诉柴司空,新安窑业是朝廷税赋重地,不是柴府私产,往后凡出窑瓷器,需先按例完税,再行流通,若再敢强取豪夺,休怪我按律处置!”
家丁们哪还敢多言,连滚带爬地跑了。窦仪凑近低声道:“大人,这可是公然驳了柴守礼的面子,怕是……”
“怕的就是他没反应。
”杨骏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既然我主动见不到他,那就只能让他主动来见我了!”
这时,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领着数十名窑工围了过来,为首的正是北冶镇的村正。老者对着杨骏深深作揖:“老朽见过杨大人!大人为民做主,是新安窑工的再生父母啊!”
原来这些窑工早被柴府压榨苦了,只是慑于柴守礼的权势,敢怒不敢言,方才的争执他们都看在眼里,见杨骏为老窑工撑腰,便齐齐过来拜见。
杨骏扶起老者,温声道:“诸位不必多礼,我此番来新安,便是为整顿窑业、纾解民困。如今窑业最大的难处是什么?尽管说来,我定当设法解决。”
一名年轻窑工壮着胆子道:“大人,柴府不仅强拿瓷器,还垄断了松木柴料,咱们烧窑的燃料,都得高价从柴府买,成本高得吓人!”
另一名窑户补充道:“还有漕运!烧好的瓷器想运去洛阳、开封,只能走柴府的车队,盘剥层层,到头来根本赚不到几个钱!”
……
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倒豆子般将积压多年的苦楚尽数道来,杨骏越听,眉头皱得越紧。以柴守礼为首的“十阿父”,竟是暗中结党,将洛阳周遭的要害产业、田亩水利尽数把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