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漱完出来,谢兰台总算是把情绪压了下去。
春祺和冬禧将她扶到小膳堂。
韩景渊在吃水晶饺,见她过来,夹几个到她盘子里,温声道:“刚煎的,又香又脆,这是牛骨汤,我让人一早熬的。”
她坐下,故作镇定地吃着,不说话。
春祺和冬禧在边上伺候着。
韩景渊挥挥手,让她们下去。
房内异常安静。
“还在害羞?”
韩景渊吃了两个,见她表情别扭,勾唇低问。
“没有。”她抬头娇嗔:“你,不许再逗我。”
他却一本正经道:“妻子就是娶来逗着玩的,天天在外头装正经,扮老成,回到家若还时时刻刻端着,那得多无趣。
“夫妻相处,就得彼此能逗笑彼此,才是一种舒服自在的关系……认同吗?”
这该死的歪礼,她竟没办法不认同。
想前世,她和陆霄的关系,就像是奴婢在伺候主子,主子高兴了就来乐一乐。
而在她娘和谢靖的关系当中,她娘的地位更为卑微。
所以,她会觉得嫁给陆霄,被宠爱着,挺好。
但如今,她和韩景渊相处,这种氛围,似乎更为的轻松自在。
先不管这个男人有没有别的女人,至少,他不会给她很大压力,让她觉得舒服。
至少眼下如此。
“嗯。”
谢兰台点下了头。
“认同了就好。以后,我们之间要学会互相依靠,互相协助。同意吗?”
他又问了一句。
“你……真的可以依靠吗?”
谢兰台忽然温声咬出这样一句,不轻不重,但清晰有力,透着几分试探之意。
韩景渊挑了挑锋利的剑眉:“这个世上,最最靠得住的人,其实是自己。只有自己足够强大,才能保护好自己,还有自己想保护的人……
“在你还弱小的时候,你可以借力而生。但不要妄想摆烂。
“必须活出价值,才能彼此共生。至于信任,需要时间来考验。至于能力,需要你不断磨炼。”
这番话,非常有道理。
人要有被利用的价值,才会被真正需要,才有可能共生共荣。
“就现在而言,我需要你完成祖母的愿望,而后,我可以提供你成长的空间,为你创造条件,让你不断进步,去实现你的首富梦。
“兰台,我不止需要一个与我生儿育女的妻子,也需要一个能和我共同进步的人生伴侣。
“在一起时,我们可以锦上添花;各自忙碌时,都能大放异彩。我希望有一天,你不需要依靠任何人,就能成为耀眼的存在。”
韩景渊说着,又摸摸她的发顶,满眼放着光:“我相信你可以的。”
谢兰台怔了好一会儿,这番理论,和她平常所接受的不一样。
这世道,都在要求女子安于后宅,以夫为天,他却在教她学会与他并驾齐驱。
“你的思想……怎么这么特立独行?”
但,很让人喜欢。
“喜欢吗?”
“喜欢的。”
她点头。
韩景渊眉一挑,但笑不笑,又问了一句:“喜欢这个人,还是喜欢我的思想,还是全喜欢?”
她瞠然、脸红,这人又在逗他了。
“哦,看来现在还不够喜欢,行,那就慢慢来……不逼你,现在,玩笑话说够了,我们就来聊点正事吧……”
他神情正了正。
谢兰台立刻连忙敛神凝气。
韩景渊一边吃,一边说:“昨晚上阿灰没找到被你射伤的人,现在,请你描述一下你看到的是什么人,他们说了什么,要将你活埋?”
又一顿,补充了一句:“棺材铺那一家全被杀了。所以,这不是普通的绑架事件。”
谢兰台先是一愣,然后把整个情况,细细地全给说了一遍。
韩景渊面色凝重,左看看,右看看,看她的眼神变得无比奇特。
“谢家的孙子辈,又不是我一人,我娘亲也生了三个,不管是母族还是父族,真要斩草除根,得一起斩,为什么那些人只想将我活埋?”
这是谢兰台想不明白的:“重点,是活埋。真要报仇,直接一剑斩了我就可,为什么要让我死得这样痛苦?”
“的确奇怪。”
韩景渊想了想:
“他们这一次没弄死你,回头一定会卷土重来。等你脚伤好了,我寻个精武的侍婢给你,你跟着学一些自卫术。光靠袖箭什么的,不足以自保。”
一顿又道:“往后头你出入都要带着人。办任何事,让身边人去办,他们经验比你足。你涉世不深,容易被算计。我们既然养了人,就得用。不要觉得残酷,这个世界的规则就是这样。”
这么多年,韩景渊也已习惯如此:强者为尊。
“养谋士,养护卫,养细作,就是拿来用的。可能会害他们丧命。但这世道,没能力,就得死。
“底下人没能力,就没办法出人头地;人上人没能力,就会被取而代之。
“不是我不惜命,而是我们的命,比别人重要。”
他这是在教她?
谢兰台怔怔看他。
前世的陆霄可不会教她,只会打击她,他不一样,他当真想带领她一起成长。
“嗯,知道了。”
她点头。
能被人重视,被指点,是难能可贵的。
她懂的。
前世,她一直在学习,但她一直在钻研商道,也从未有过杀人的心思。
这一世,她的确得多学一点技能。
历史在一点一点改变,而新的变数也会跟着纷至沓来。
“那你……跟着小北王,是不是有危险的也会冲在前面?”
她好奇地问。
“想要通过功劳获得成功,就得身先士卒。除非承祖荫。赤手空拳打下来的,不管谁都得拼命,我也不例外……伤得最厉害的一次,险些死掉。”
他说得很平静。
谢兰台心情复杂,但还是不太明白他在做什么事,竟会严重到险些丢掉小命。
“那个中年妇人的相貌,你还记得吗?”
韩景渊把话题绕了回来。
“记得。”
“能画吗?”
“能画。”
“春祺,取拿来笔墨纸砚。”
春祺应声去了。
等他们吃完,撤了碗碟,春祺把纸铺到姑娘面前,开始磨墨。
谢兰台善画,草草几笔就把人画出来了。
韩景渊看了几眼,竟感觉眼熟,神情忽就变得无比严肃——只要他熟的人,基本和皇权和高官有关联。
所以,他的妻子活着,难道能动了哪个皇族的蛋糕?
这时门外,阿灰走了过来,抱拳道:“郎君,少夫人,谢六郎和梅姨娘在院外求见,想来探望少夫人……要将人放进来吗?”
“要,快让他们进来吧!”
谢兰台急声吩咐。
但阿灰还是看着韩景渊。
“放进来吧!”
韩景渊松了口,阿灰这才去了。
谢兰台面色微皱,暗暗一叹。
在这里,她似乎没那个权限放自己的亲人进出,韩景渊的这些手下,只对他进忠。
果然啊,只有拥有绝对的说话权,才有可能成为真正的赢家。
活了两世,这大概是谢兰台第一次对于权利,有了一种莫名的渴望。
但她又清楚,她这辈子恐怕是成为不了那种走上权利巅峰的人。
除非韩景渊拥有权利,她才有可能沾上点光。
*
院外,梅姨娘和谢安由阿灰带着走进花厅。
在进门那一刹那,不管是梅姨娘,还是谢安,目光都怔了怔。
他们看到了穿戴光鲜,打扮得雍容贵气的谢兰台,同时,他们也看到了她身边坐着的年轻郎君。
惊艳到了。
那郎君一看到他们就站了起来,墨袍银腰,玉簪束发,宽肩窄腰,身姿卓然,而五官阳刚威严。
这绝对是一个从天上掉下来的俏郎君。
“娘,六弟!”
谢兰台想站起来。
韩景渊却转过头叱了一声:“脚伤成这样,好好坐着,不许乱动。”
有点凶。
她只能乖乖坐下,笑着冲梅姨娘指指自己的脚:“娘,我脚崴了……他,就是我夫君韩景渊……六弟,叫姐夫。”
谢安却恍若未闻。
之前,他听父兄说,韩景渊长相就像小厮,其貌不扬,举止粗鲁,是他们眼光有问题吧!
姐夫这俊美的长相,这挺拔的身板,放眼整个玉京城也找不出几个来。
“姐夫。”
他行了一礼。
韩景渊点头:“谢安是吗?接下去这段日子你就在素园住着。若有什么需要,找总管就行。”
“谢姐夫。”
谢安又瞄了一眼——姐夫身上好强的威压感,不怒自威。
“谢韩姑爷收留我们娘三个。”
梅姨娘也被这位姑爷的相貌和气度惊到了,忙行了一礼。
“岳母客气,棺材铺那边,我已报官。七姑娘虽然入了他们家,但没写纳妾文书,不妨碍她日后再嫁。”
韩景渊示意:“你们坐吧!”
梅姨娘呆了一下:“不不不,我……只是贱籍小妾,哪担得起姑爷这声岳母……”
“担得起。您总归是兰台的母亲,另外,我已经找人给您脱了贱籍,良籍证明现在兰台手上,往后你不用怕被人贩卖了。”
此话一出,梅姨娘再次惊呆:
做梦都想摆脱的贱籍,竟就这样轻易解除了?
这是真的吗?
她眼眶一热,泪水滚落,声音哽咽:“姑爷大恩,我……我真不知该如何报答……”
说着就要下跪,却被韩景渊扶住:“不必行如此大礼。你们是兰台的至亲,自然也就是我家人。家人之间,无需多言。”
这份对长辈的敬重,可不多见。
门阀世族间,嫡庶之别,界限严苛,姨娘哪有资格被称为岳母,也不可能被姑爷称为家人。
这一刻,她忽觉得老太太的眼光还是相当独到的。
谢兰台更是心情复杂:这份尊重,让她也倍有面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