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养手续办妥那天，小南坐在轮椅上，紧紧攥着那份法律文件。阳光透过民政局窗户照在他瘦小的手上，能看见淡蓝色的血管。
\"现在，我们是真正的一家人了。\"李雪蹲下来与他平视，白大褂下摆拖在地上。
小南眨了眨眼，突然把文件递给我：\"爸爸，保管。\"
我手一抖，差点没接住。这是小南第一次喊\"爸爸\"，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却砸得我心脏发疼。李雪猛地别过脸去，但我看见她睫毛上挂着的泪珠。
\"走！\"我一把举起小南的轮椅，\"回家吃火锅！\"
小南惊呼一声，随即咯咯笑起来。李雪拍打我后背：\"欢喜！他不能吃辣！\"
\"清汤锅底嘛。\"我放下轮椅，凑到她耳边，\"李医生，你刚才哭了？\"
她用手肘顶我肚子，却悄悄勾住我的手指。
家里，汤圆早已等得不耐烦，把欢迎海报涂得五彩斑斓。豆花脖子上系着蝴蝶结，兴奋地围着轮椅打转。
\"弟弟！\"汤圆扑上来，差点撞翻小南，\"你的房间在我隔壁！\"
小南怯生生地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客厅墙上——那里挂着我们特意为他留出的照片位子，现在放的是他在医院过生日的照片。
\"来。\"李雪推着轮椅，\"看看你的房间。\"
我花了三个周末改造的卧室，所有门槛都去除了，床高度与轮椅齐平。墙上贴着星际大战壁纸，是我和小南共同的喜好。
\"喜欢吗？\"我问。
小南没说话，只是突然抓住我和李雪的手，把脸埋在我们交握的掌心里。李雪蹲下来抱住他，我则抱住了他们两个。汤圆挤进来，我们四个跌坐在地板上，连豆花都凑热闹地舔小南的脸。
\"家庭会议！\"汤圆模仿李雪的语气宣布，\"第一条，弟弟要分享我的显微镜！\"
那天晚上，小南第一次在我们家过夜。凌晨三点我起来喝水，发现他房门虚掩着。推门一看，李雪坐在小南床边，正轻轻拍着他的背。
\"做噩梦了？\"我小声问。
\"腿疼。\"她疲惫地揉着太阳穴，\"幻肢痛。\"
我这才注意到小南右腿裤管空荡荡的——那是车祸后截肢的结果。他咬着嘴唇不哭出声的样子，和李雪化疗时一模一样。
\"我来。\"我挤到床边，开始讲拙劣的星际大战同人故事，\"...然后R2d2用机械臂给楚巴卡梳毛...\"
小南终于笑了，李雪靠在我肩上昏昏欲睡。凌晨的微光中，我们三个的影子在墙上叠成一团。
第二天早餐时，汤圆宣布要教小南走路。
\"汤圆！\"李雪皱眉，\"弟弟他...\"
\"用假肢呀！\"汤圆挥舞着叉子，\"就像钢铁侠！\"
小南眼睛亮起来：\"可以吗？\"
李雪张了张嘴，最终转向我：\"你知道假肢多贵吗？\"
\"知道。\"我往粥里加榨菜，\"所以我要更努力工作。\"
其实我已经联系了做医疗器械的朋友，对方答应给我内部价。李雪看穿了我的心思，在桌下踢了我一脚，眼里却带着笑。
小南入学成了难题。附近的普通小学没有无障碍设施，特殊学校又太远。最终是李教授出面，说服了小南原来学校的校长。
\"外公最棒！\"汤圆挂在老爷子脖子上。
\"别闹。\"李教授扶正眼镜，却掩饰不住得意，\"明天我去监督他们修斜坡。\"
开学第一天，我和李雪一起送孩子们。汤圆蹦蹦跳跳，小南则紧张地抓着轮椅扶手。
\"没事。\"我弯腰整理他的红领巾，\"有人欺负你就告诉爸爸，我去...\"
\"欢喜！\"李雪瞪我。
\"...去和老师沟通。\"我赶紧改口。
放学时，小南的轮椅背后挂着五颜六色的祝福卡片——那是全班同学送的。他兴奋地告诉我们，体育课老师让他当记分员。
\"我还交了朋友！\"他脸蛋红扑扑的，\"王小胖说周末来我们家玩！\"
李雪突然把车停到路边，肩膀微微发抖。我以为她不舒服，结果发现她在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怎么了？\"我摸不着头脑。
\"王小胖...\"她擦着眼角，\"是我同事王医生的儿子。\"
命运有时就是这样奇妙。当晚王医生就打来电话，说儿子回家讲了十遍\"小南超酷\"。我们两家约好周末去动物园，李雪在日历上郑重其事地画了星星。
小南的康复训练比想象中艰难。每次训练回来，他都把自己关在房间。直到某天我提前回家，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哭声。
推门看见他趴在地上，假肢扔在一边，膝盖磨得通红。我二话不说把他扛到肩上，就像当年扛李雪那样。
\"爸爸带你飞！\"
我在客厅里转圈，小南先是惊叫，随后大笑。汤圆加入战局，我们三个跌在沙发上喘气。李雪下班回来，看见的就是这副疯癫场景。
\"你们...\"她扶额叹息，却被小南拽过去一起倒在沙发堆里。
周末的家庭运动会成了固定节目。李雪当裁判，我负责搞笑项目，比如\"轮椅漂移赛\"和\"豆花追逐赛\"。汤圆总是冠军，小南则获得\"最佳进步奖\"——奖品是我用废纸板做的奖杯。
李雪的工作也有了新突破。她设计的\"儿童疼痛评估量表\"被全市医院采用，记者来采访时，她硬是把小南推到镜头前。
\"这个量表，最初是为了像他这样的孩子...\"
当晚新闻播出，小南盯着电视里的自己看了十遍。睡前他悄悄告诉我：\"妈妈是世界上最厉害的医生。\"
我把这话转述给李雪，她正伏案修改论文。台灯下，她侧脸线条柔和了许多。
\"欢喜，\"她突然说，\"谢谢你坚持领养小南。\"
\"是你先提的。\"我笑着凑近。
\"但如果没有你...\"她声音渐低，\"这个家不会这么...\"
我吻住她未尽的话语，手指穿过她日渐长长的头发。窗外，重庆的灯火在江面上摇曳，像无数颗温柔的星星。
小南来家后的第一个春节，我们热热闹闹地包饺子。李教授擀皮，汤圆负责捣乱，小南则用他灵巧的手指捏出各种形状。当他把一个歪歪扭扭的\"家\"字饺子下锅时，李雪突然红了眼眶。
\"妈妈哭鼻子！\"汤圆起哄。
\"是蒸汽熏的。\"李雪嘴硬，却把小南搂得更紧了些。
守岁时，小南拿出他偷偷准备的礼物——给我们每人画了肖像。李雪穿着白大褂，我系着围裙，汤圆头顶显微镜，连豆花都有专属画像。
\"画得真好！\"我由衷赞叹。
\"以后想当画家？\"李雪问。
小南摇头，眼睛亮晶晶的：\"我想设计假肢，让所有小朋友都能跑！\"
李教授闻言，默默往小南红包里多塞了五百。我和李雪相视一笑，在零点钟声响起时交换了一个饺子味的吻。
春天，李雪获得医疗创新奖。颁奖典礼上，她特意提到家庭对她的支持。台下，小南坐得笔直，轮椅扶手上别着\"我最棒的妈妈\"的胸针。
\"现在请李医生的家人上台。\"主持人突然宣布。
我措手不及，被汤圆拽着往台上跑。小南的轮椅卡在台阶处，我二话不说连人带椅抱起来。全场掌声中，李雪蹲下来拥抱我们的两个孩子，我则站在她身后，手搭在她肩上。
闪光灯亮起的瞬间，我突然想起多年前那个偷吃她盒饭的下午。谁能想到，我们会有今天？
回家路上，两个孩子在后座睡着了。李雪开着车，突然说：\"欢喜，我们很幸福。\"
\"嗯。\"我握住她放在档把上的手，\"特别幸福。\"
车窗外，长江索道正划过夜空，像一颗温柔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