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听完,闭上了眼睛。
良久,他缓缓睁眼,眼底最后一丝疑虑烟消云散。他拿起那具算盘轻轻放在一旁。
“既然如此,”他语气淡然,“就照太子说的去做吧。”
房玄龄心中一块巨石轰然落地。他知道从今天起,东宫稳如泰山。
“臣遵旨。”他深深一拜,躬身告退。
与此同时,魏王府。
书房内一片狼藉,所有能砸的东西都已化作碎片。李泰双眼赤红,如同输光了一切的赌徒,疯狂地发泄着怒火。
“废物!一群废物!”他一脚将身边仆人踹翻在地。“五个国子监高才,斗不过一个户部小吏!本王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
杜荷等一众幕僚跪在地上噤若寒蝉。
李泰的怒火不仅针对下属,更针对那个让他感到恐惧的李承乾!
“李承乾!李承乾!”他咬牙切齿地咒骂着,声音里充满了不甘与怨毒“你等着!你给本王等着!”
“这次算你运气好!我们走着瞧!本王绝不会就这么算了!”
他声嘶力竭地咆哮着。可那声音在空旷狼藉的书房内回荡,却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他知道经此一役,父皇心中那杆已经向他倾斜的天平,怕是又被重重地摆了回去。
想要再找回这样的机会,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了。
……
时光流转。长安城送走了料峭的春寒,却没能等来期盼的春雨。转眼已是五月。天气一日比一日炎热,大地干裂如龟甲,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焦躁的尘土气息。
大明宫甘露殿。
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一份份来自各州各道的奏折雪片般堆满了御案。它们的内容大同小异,字里行间都透着两个字:大旱。
农情紧急。禾苗枯萎。河床见底。民心浮动。
李世民背着手在殿内来回踱步。他的每一步都像踩在所有人的心上,沉重而有力。他停下脚步,拿起一份奏折,眼神锐利如鹰。
“这么久都没下雨?”
他的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平静之下是即将喷发的火山。
大太监黄德躬着身子,声音干涩:“回陛下。从去年冬天到现在,关中之地,滴雨未落。”
李世民将奏折重重摔在御案上。他眉头紧锁,眉心那道川字纹愈发深刻。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旱,对于一个以农为本的帝国而言,意味着动荡与危机。
黄德头垂得更低,小心翼翼地开口:“陛下。长安城里,最近还有一些……一些谣言。”
李世民转过身,目光如电。
“什么。”
“老奴不敢说。”黄德的声音带着颤抖。
“恕你无罪。”
“谢陛下。”黄德咽了口唾沫,斟酌着词句,声音压得极低:“市井流言,与……与此前隐太子有关……”
他说不下去了。后面的话太过大逆不道,他不敢出口。
大殿内一片死寂。
李世民的脸色瞬间冰冷下来。他不需要黄德说完,他自己心中比谁都清楚。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敌人,会用怎样恶毒的言语来攻击他。
他发出一声冷哼,那声音仿佛带着金石之气。
“说朕弑兄杀弟,德行有亏,才招致天谴大旱?”
黄德浑身一软,立刻跪伏在地,额头紧贴着冰凉的地面,一个字也不敢说。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李世民胸中怒火翻腾。玄武门的血腥是他一生的心结,也是他皇位合法性上唯一的瑕疵。平日里无人敢提,可一旦遇到天灾人祸,这便成了攻讦他最锋利的武器。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压下心头的杀意。
“去太史局。喊太史令来见朕。”
“是。”黄德如蒙大赦,连滚爬地退了出去。
没过多久,一身官袍的太史令李淳风快步走入殿中。他神情肃穆,步履匆匆,显然也已知晓事态的严重。
“臣李淳风,参见陛下。”
“平身。”李世民开门见山,没有丝毫寒暄。“为何不下雨?”
李淳风躬身答道:“回陛下。臣连日夜观天象,紫微星明亮,帝座安稳。但云路闭塞,水汽不兴,的确……的确没有下雨的迹象。”
李世民的脸色又阴沉了一分。他冷声道:“朕要听的不是这个。现在长安城里,都说是因为朕德行不够,才招致上天不降甘霖。天象?百姓不懂天象!他们只知道田里干涸,家中无粮!再不下雨,这谣言可就真成了朕之错了!”
一股无形的帝王威压,瞬间笼罩了整个大殿。
李淳风大气都不敢出。他知道,这已经不仅仅是天灾,而是对皇帝统治的严峻挑战。君权神授,当“神”都似乎不再眷顾时,君权的根基便会动摇。
李世民逼视着他,问出了那个最关键也最难回答的问题。
“什么时候下雨?”
李淳风额上瞬间渗出了冷汗。预测天时,本就是他们太史局的职责。可天威难测,谁又能百分之百地断言?说早了,不下,是欺君。说晚了,万一下了,是无能。不说,更是抗旨。
这是一个死局。
他艰难地开口:“陛下。天机混沌,臣……臣只能推算出,大概……大概在半月之后,或有转机……”
“或有转机?!”李世民勃然大怒。“朕要的是一个准话!不是你这模棱两可的搪塞!”
李淳风双腿一软,立刻跪倒在地。“陛下息怒!天机难测,臣……臣不敢妄言啊!”
李世民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李淳风,心中的烦躁更甚。他知道自己是在强人所难,可这满朝文武,此刻竟无一人能为他分忧!
他挥了挥手,声音里充满了疲惫与怒意。
“下去。”
“给朕,去想办法!”
李淳风听到这两个字,如闻天籁。他重重地磕了一个头,仓皇退出了甘露殿,仿佛身后有猛虎在追赶。那感觉,不像是领旨,更像是捡回了一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