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王贲亲自为嬴政斟满一杯酒,沉声道。
“陛下,臣敬您一杯……
先父生前常说,能遇陛下,是他一生之幸。
大秦能有今日之盛世,皆因陛下雄才大略!”
嬴政端起酒杯。
“将军过誉了……
若论功,王老将军与你父子二人,功不可没!
若无你们王家父子为大秦开疆拓土,何来今日之四海升平?”
“这一杯,敬王老将军,也敬所有为大秦捐躯的将士们。”
说罢,嬴政将杯中酒缓缓倾洒于地。
王贲与王离见状,亦是将杯中酒洒在地上,眼眶再次湿润……
厅内的气氛一时变得庄重而肃穆……
窗外,夜色正浓,星光璀璨,映照着这座因英雄而荣耀的城市……
宴席最终在一种复杂的氛围中结束……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嬴政独自站在庭院中央,仰望满天繁星,身影在皎洁的月光下被拉得颀长而孤独……
晚风吹拂着他宽大的袍袖,带来一丝初夏的暖意。
秦明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仿佛与夜色融为了一体。
“大哥,赶了一天路,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嬴政没有回头,只是目光依旧望着深邃的夜空,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一丝波澜。
“睡不着。”
秦明缓步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顺着他的目光望向星空。
“大哥在想些什么?”
秦明轻声问道。
嬴政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道。
“我在想打下的这片江山,究竟能延续多久……”
他顿了顿,自嘲地笑了笑。
“朕自诩功盖三皇,德高五帝……
到头来也终究会像王老将军一样,逃不过生老病死……”
“……”
秦明一时间无言以对。
嬴政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巨石投入秦明的心湖,激起层层涟漪。
说起来,这位睥睨天下的帝王,似乎很少与他主动谈起关于生死的问题。
在他的印象里,嬴政永远是那个不知疲倦、永远在为万世基业而奔波的始皇帝……
可此刻,在这寂静的庭院里,在漫天星辰之下。
嬴政终究也只是一个会感到疲惫、会思考归宿的凡人罢了……
秦明张了张嘴,却发现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无法像常人劝慰那样说些“陛下春秋鼎盛”之类的空话。
因为岁月的刻刀,已经不知不觉间在嬴政的眼角留下了痕迹。
最终,秦明只是轻声说道。
“大哥打下的江山,会像这天上的星辰一样,永恒不灭……”
嬴政闻言,转过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发出一声低沉的轻笑。
“永恒?
世上哪有永恒之物……”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星空,带着一丝缥缈的向往。
“四弟……
如果我说我曾经有过那么一段时间,想要追寻过那长生不老之术……
甚至直到现在心中都存有一丝幻想……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可笑?”
秦明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听着。
“其实,朕也知道,那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嬴政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落寞。
“朕真正想寻的,或许不是长生,而是一种……慰藉……
一种能让朕觉得,自己所做的这一切,并非只是镜花水月的慰藉……”
嬴政顿了顿,声音愈发低沉。
“我不怕死。
我只是不甘心……
不甘心在未来的某一天死去……
不甘心看不到大秦真正的未来……”
夜风拂过,吹动着两人的衣袍,发出沙沙的声响。
秦明终于开口,声音坚定而有力。
“大哥不必不甘心。
大哥开创的,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时代……
大哥的功绩,早已刻入历史之中,融入了这万里山河。
大哥的‘长生’,不在肉身。
而在这千秋万代的传颂与敬仰之中……”
顿了顿,秦明认真道。
“至于大秦的未来……
只有我活在这世上一天,大哥就安心地……看着吧。”
这句话,秦明只是以自己能多活几年的角度说的。
毕竟天人之境就有近两百年的寿命。
他这比天人之境高了不知多少层的境界。
还指不定能活多久呢……
嬴政怔怔地看着秦明。
许久,他才缓缓点头。
接着,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好。”
嬴政重重点头,欣慰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丝的失望……
“有你这句话,大哥就安心了……”
次日清晨,天色刚透出一点鱼肚白,频阳城内的喧嚣尚未完全苏醒。
嬴政便已换上一身龙袍,神情肃穆地走出了王府。
他要以大秦始皇帝的身份去祭拜王翦。
没有大队的仪仗,只有秦明、王贲、王离等寥寥数人随行。
车队悄无声息地驶出城门,朝着城西山麓而去。
王翦的墓园便坐落在一片苍松翠柏之间,四周静谧安然。
整座陵园未经过多雕琢,只以青石砌成,古朴而庄重。
嬴政缓步走上长长的神道,目光扫过两侧静默的石人石兽,最终落在了那方高大的墓碑上。
碑上“大秦故武成侯王翦之墓”几个大字,笔力遒劲,历经风霜。
依旧透着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
他示意所有人都停下,只独自一人上前。
赵高从侍从手中接过一个托盘,上面放着酒、果品与一束白色的帛布。
嬴政亲自奠上酒,摆好果品,又将那束帛布轻轻放在墓前。
他静立着,久久不语,仿佛在与这位逝去的老将军进行着一场跨越时空的对话。
晨风拂过,吹动着他的衣角。
也吹得墓前的松柏发出阵阵呜咽,像是在诉说着往昔的峥嵘岁月……
“老将军……”
良久,嬴政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
“朕来看你了……”
“你生前常对朕说,为将者,当以安邦定国为己任……
你做到了……
您与王贲将军,为大秦打下了半壁江山,六王毕,四海一……
这煌煌功业,朕与大秦的后世子孙,永世不忘……”
他顿了顿,目光望向远方,仿佛穿透了山峦,看到了整个大秦的万里河山。
“如今的大秦,正如你所愿。四海升平,百姓安居……
将军你看,连你的故乡频阳,都已变得如此繁荣……
这盛世,是将军和无数将士用鲜血换来的……”
片刻后,嬴政的声音里透着一丝疲惫。
“朕……也老了……
有时候,朕也会怕……
怕这来之不易的江山,会毁于一旦……
但朕知道,将军在天之灵,必与朕一同守护着它……”
说罢,嬴政对着墓碑,深深一揖。
王贲与王离父子二人早已泪流满面,他们跪在墓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秦明、天明、月儿等人也都神色肃穆,默默地站在一旁。
这一刻,他们感受到的不是帝王的威严,而是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的缅怀与敬意。
祭拜完毕,嬴政站起身,用袖子轻轻拭去眼角的湿润,神色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与威严。
“走吧。”
他只说了两个字,便转身率先离去。
秦明留在最后,单独向王翦之墓深深鞠了一躬……
——
车队再次启程,车轮辘辘,一路向北,卷起漫天尘土。
仿佛一条游弋在苍茫大地上的黄龙……
数日之后,一座规模空前的新城出现在地平线上。
那便是北市……
这座曾经名不见经传的市集,如今已然脱胎换骨,成了一座没有城墙的庞大都会。
没有城墙,并非是疏忽,而是一种姿态。
一种源自大秦帝国的绝对自信!
因为这里是中原与草原的交汇之地,是专门为了与牧民交易而建的城市。
城墙,意味着隔阂与防备。
在大秦的铁骑之下,漠北如今已被荆轲率领的二十万大军。
在一遍又一遍涤荡下,变得“干干净净”……
匈奴的残余势力被斩草除根,再无威胁……
如今的北市,是和平与繁荣的象征。
每到秋冬之交,草原上的牧民便会赶着成群的牛羊,带着珍贵的皮毛。
来到这里,换取过冬所需的粮食、布匹等物资。
嬴政此行,荆轲正率主力协助韩信扫荡西域。
所以他并未下令让荆轲特意折返……
一进入北市,那股混杂着牛羊肉膻味、皮革气息与中原香料的独特味道便扑面而来。
街道上,身着各式皮袍的牧民与中原商人摩肩接踵。
突厥语、匈奴语、“秦语”……
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奇异而又充满活力的交响。
“哇!快看!那牛长得好壮啊!”
天明的好奇心瞬间被点燃。
他拉着月儿的手在人群中穿梭,在看到一些新奇的事物后还时不时的大呼小叫。
月儿被他拽得东倒西歪,却也被眼前新奇的景象吸引。
一双明亮的眼眸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小黑则对那些散发着浓郁奶香的奶酪和烤肉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它灵活地穿梭在腿缝之间,时不时用毛茸茸的尾巴蹭蹭天明的腿。
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仿佛在催促他赶紧买点好吃的。
“这北市的热闹,比咸阳西市还要别具一格……”
秦明站在一处高台上,俯瞰着下方的人潮,由衷赞叹。
王离则在维持着他的人设。
正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各种货物的价格,嘴里念念有词。
“这羊皮的成色不错,价格也公道……
还有这狼牙,在中原可是稀罕物,能卖个好价钱……”
嬴政则在赵高的搀扶下,看着眼前这幅胡汉交融、百业兴旺的景象,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满是欣慰。
他轻声细语道。
“这,才是朕想要的天下……”
经过了一夜的停留后。
所有人都带着满足的神情。
唯有天明有些闷闷不乐,与初到北市时的兴奋截然相反……
“爹也真是的,明知陛下来了,也不知道回来接一下……”
他小声嘟囔着,踢了踢脚下的石子,一脸的委屈。
诗诗走过来,笑着拍了拍他的头。
“你爹他在为大秦开疆拓土,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你应该为他骄傲才是。”
“我当然骄傲了!”
天明梗着脖子道。
“可……可我就是想见见他嘛……”
看着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众人都忍俊不禁。
在见识了一番这北市的独特风情与繁盛景象后,车队便再次踏上了前往东北的旅程。
只有天明,还扒着车窗,恋恋不舍地望着那座渐渐远去的城市。
嘴里还在小声嘀咕着。
“臭老爹……”
看着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众人都忍俊不禁。
除了诗诗和月儿以外,并没有其他人安慰他。
拜托,整个巡游队伍,就他过得最滋润好吧……
离开北市后,沿途的风光渐渐从苍茫的草原。
变为了更加崎岖的丘陵与山脉。
官道两旁的杨柳,也被高大的槐树和不知名的野树所取代。
空气中还带着一丝山林特有的清新气息……
车队一路向着东北方向疾驰。
沿途的风光愈发壮丽,两侧的山势愈发险峻。
官道也变得愈发崎岖……
就连空气中的凉意都越来越浓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