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人?为什么他准确地知道自己三颗心脏的位置?穷奇心中有许多疑问。
射出钦原毒针,打断自己动作的,是一个普通人。
罗默一手攀在桅杆顶端,一手持手弩。此时此刻,他就是变数。
“快跑!”罗宣喊道。朱雀郡主回过神来,展开羽化往回疾飞。她飞回的这几秒钟,对于令狐化龙来说漫长得像是几度春秋。
穷奇待在原地,仿佛还在思考着那三根毒箭,没有来追击朱雀郡主。
暴食殿忽然荡漾起来。它表面的黄金竟不是固态,而是一种流体——一张血盆大口轰然升起,撞开了云上行宫,直奔朱雀郡主的身躯。
这一撞,让令狐青的手指更加颤抖;这一撞,让甲板上的众人都是七荤八素;这一撞,让原本非常接近的朱雀郡主在众人眼中骤然拉远。
漫天水花之后,穷奇的笑容依旧。朱雀郡主的眼中,却有着淡淡的凄然绝望流露。
令狐化龙在乎过的女人不多。曾经他以为,身为天下第一强者,只有时间能夺走他的挚爱,摧毁他的逆鳞。
可是现在,当饕餮从诸海之底升起,穿过流体的暴食殿,即将吞噬朱雀郡主的刹那,过去的恐惧再一次在这个男人心头爆发。
很多年了,他没有受到过如此的挑衅、如此的挑战。倘若天帝也不能保护他所爱的人,这世间诸多的情感誓约,该会有多么风雨飘摇、令人忐忑。
永偃神京,蕣华宫中,沉睡在琥珀中的男人忽然直起身子。
“滚开!”
煌煌辉光天降,扫荡南荒气象。一声龙吟,如同一记重锤,轰击在升起的血盆大口之上。天地仿佛在这一瞬震颤了一下,宇宙时空为之错位。
堂堂圣者,如此巨躯,竟被这记亿万里之外的天降攻击打翻,掀起滔天黄金色的浪花。
饕餮吐血,现出人形。他捂着自己的脑袋,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重击中缓过来。
“果然,这只龙还活着。”穷奇抬头望天。被撕裂的天幕之上,它能感受到一种无匹的气息。但他并不担忧——发出刚刚那一击,对真龙来说,代价是什么呢?
真龙能加入战场的日子,又得往后推算了吧。
廖野冲出,救回了朱雀郡主。见到朱雀郡主总算是平安无事,众人都暂时长舒一口气。
“还好吗?”罗默跳下桅杆,询问罗宣的情况。
罗宣摇摇头。此刻罗宣的身体都有些摇摇晃晃,可见令狐化龙的精神被极大地磨损了。
“刚刚那一下子,十年之内都不可能了。”罗宣捡起刚刚摔落的阔剑,罗氏兄弟重新关心起当下局面。
士兵同僚们看见罗默就这么若无其事地加回他们的队伍,只觉得梦幻至极。就在刚刚,这个和他们一样的凡骨射出的箭,竟让穷奇都不得不避让,那之后真龙神迹的一击,都显得没那么令人震撼了。
祝石将祝榴安置好,他的神情沉重得像要坍塌一般。从没有人见过开朗的炎世尊露出这样的表情。
“前辈......”祝榴不知说什么好。
炎世尊摇了摇头,他眼神中的意味很难懂。
“所以现在该如何?”廖野征求他的意见。
他们的计划因为穷奇的出现被完全打乱。原本,当暴食殿出世之后,令狐青能够轻松压制元气大伤的饕餮,完成斩首行动,取得饕餮荒器,凯旋而归。
而现在,青龙悠远被迫充当了光环的核心,令狐青只有保护云上行宫的余力。除非放弃这一船百万人的性命,否则青龙亲王无法与穷奇交战。
“饕餮元气仍未恢复,远没有圣者水准。”祝石道,“这是不能错过的机会。”
饕餮蛰伏于暴食殿,本想偷袭朱雀郡主,用真龙血脉的血食大补一顿,结果出了变故,它的计划泡了汤。只要迈过穷奇这道坎,取得饕餮荒器并非没有指望。
“你我加起来,都不会是穷奇的对手。”廖野道,“军心很乱,我必须整顿军阵......这云上行宫若变成一盘散沙,我们就全完了。”
“你专心统军,穷奇让我来。”祝石道。
“你......”廖野不理解。祝石挑战穷奇,根本就是以卵击石。
“拜托了。”祝石打断廖野的话,轻声道。
祝石决绝到如此地步,廖野也不再多说。他是个将军,犹豫不决是做不好将军的。
炎世尊缓缓出阵。他盯着穷奇的眼睛,厌火族标志性的褐发在风中舞蹈。
从前,龙宫盏在他眼中感受到的激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渴求救赎的复杂情绪——他累了。
“你本以为你在做一件崇高的事情。”穷奇双手抱胸,“你一定曾自我陶醉于其中吧,觉得自己是个伟人吧。”
“但似乎,你的本能却没有做好应有的觉悟。你要如何面对曾宣誓效忠的一切呢?你要如何解释你的‘背叛’呢?”
他没有保留对祝石的奚落。这是穷奇的恶意——他不满足于摧毁祝石的肉体,更要摧毁他的信仰、他的精神。
祝石不说话,只是对着穷奇猛攻。穷奇并不反击,只是闲庭信步地闪躲,就像捉弄着孩童的成年人。
祝石吐出一口真火,穷奇一把捏住那团火焰,仿佛捏着一只玩偶。
“这团火焰,和你一样心灰意冷。”穷奇道,“说实话,本座很失望。”
祝石打了个响指,火焰爆发,穷奇被炽烈的真火淹没。炎世尊的四肢百骸、五脏六腑皆有赤红火光流过,这是他自身领悟而出的火形骸,厌火族本已失传的秘法。
内敛法界,火形骸:吾身炎国。
这是他最后的燃烧,身体的表面被熔岩覆盖,喷薄着涌动的烈炎。祝石不再依靠腰间的祸斗荒器,回到当初,他猎杀祸斗的全盛时期。
一指点出,指炎神。这仿佛能射落天阳的一击,擦着穷奇的脖颈而过——他闪避得从容不迫,先前的火焰爆发,也没能伤到他一根毫毛。
下一刻,穷奇的身影化为一道黑风,与祝石的烈焰身躯几度闪烁追逐。他的手掌印在祝石胸膛,嘴巴贴近祝石的耳朵。
“这些火焰,只配用来火葬你的战友。”穷奇道。
熔岩飞溅,黑风摧残着祝石身体表面。炎世尊忽然怒吼,一把擒住穷奇的腰身。炽热的手掌如同烙铁,要在后者的腰腹熔穿一个口子。
一代世尊,像疯狂的野兽那般战斗。他不再压制荒种的荒化,只想杀伤眼前的敌人。
祝石早已把这一战,视作自己的终幕。从他本能地选择救祝榴,而放弃朱雀郡主的那一刻起,他已无颜回去面对山盟与帝国。
所以他对廖野说“拜托了”。这一战,是他冀望的救赎。
“劫炎。”
穷奇将祝石的手缓缓掰开,他的眼中有暗红凶光流露。祝石让他感到了“疼痛”,这让穷奇杀心大盛。
暗红色的火焰以他的手掌为中心爆发,将祝石吞没。
这劫火没有温度,并不灼热。沐浴其中,却是纯粹的痛苦,如坠奈落的冥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