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走廊时，何忠良瞥见朴民正靠在楼梯口抽烟，眼神像淬了毒的针，死死钉在他背上。
自从丘山安全屋遇袭，朴民看他的眼神就多了几分审视，仿佛他是块被虫蛀的木头，只等着找出蛀孔。
山本隆一的办公室弥漫着浓重的雪茄味，烟雾缭绕中，这个鹰钩鼻的日本特务头子正翻阅着一份卷宗。
“佟毓良。”他头也不抬，指尖敲了敲桌面，“神田商社的案子听说了？”
何忠良垂手而立，用标准的东京口音回答：“略有耳闻，课长。”
“神田君是军部的老朋友。”山本抬起眼，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他说有人用假银元骗了他的货款，还牵扯到一个叫老范的茶商。你是满洲通，这事你怎么看？”
何忠良心中一凛，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困惑：“假银元？这年头袁大头稀缺，倒是日本龙洋泛滥。课长，会不会是币种误会？”
“误会？”山本冷笑一声，“神田君的手下说，送货的人当场翻脸，还威胁要他的命。果然当晚，神田君就被人射杀。现在人证物证俱在，老范已经被拘留了。”
何忠良一惊，就知道是别动队出手了。
“课长。”他斟酌着词句，“老范这人我认识，做了十几年生意，据说口碑一向不错。会不会是有人栽赃？毕竟十五万不是小数目。”
山本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换了话题：“听说你和《新京日报》的杜伯孚走得很近？他可是个神秘人物。”
何忠良的心跳漏了一拍，杜伯孚的身份是他最大的忌讳。
他不动声色地回答：“不过是文人间的应酬，杜先生文采斐然，毓良很是敬佩。”
“是吗？”山本挥了挥手，“去吧，神田商社的案子，你去跟进一下，给军部一个交代。”
走出山本办公室，何忠良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铃木晴子在走廊尽头等他，递过一杯冰镇麦茶：“山本课长没为难你吧？”
“还好。”何忠良接过茶杯，触碰到她指尖的微凉，“只是让我跟进神田商社的案子。”
铃木晴子的眉头微蹙：“神田正雄背后的人不是好惹的，你小心点。”
她的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对了，今晚宪兵队有个酒会，你陪我一起去。”
何忠良颔首应允，心中却在飞速盘算。老范必须救，钱必须追回，而神田商社的背后，恐怕不止商业欺诈这么简单。他需要立刻见到别动队的人。
夜幕降临，新京的霓虹灯在雨幕中晕开一片模糊的光怪陆离。
何忠良戴着墨镜，坐在“松竹楼”二楼的雅间里，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窗外雨声淅沥，掩盖了楼下街道的喧嚣，却掩盖不了他心中的焦躁。
暗号敲了三下，包厢门被推开一条缝，齐强闪身而入。
这个三十岁出头的汉子脸上带着一道从眉骨延伸到下颌的疤痕，那是之前执行任务时留下的。
“头儿。”他低声道，“小宝和沐岚在外面等着。”
“老范的事，怎么回事？”何忠良开门见山。
齐强的脸色沉了下来：“神田正雄那混蛋骗了老梁的钱，说能搞到袁大头，结果送来的全是龙洋，还他妈按袁大头的价算钱。老范去理论，神田仗着自己是日本人，叫保镖把老范打了一顿，还扣了货。”
“你们动手了？”何忠良的目光锐利如刀。
齐强咬了咬牙：“那混蛋不仅骗钱，还骂华国人是‘支那人’，小宝听不下去……”
他没说完，但何忠良已经明白了。
别动队的人都是血性汉子，跟他从西安一路到新京，见不得同胞受辱。
“神田一家四口，全死了。”齐强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哼，“我们做得很干净，没留下指纹，用的是消音手枪，邻居只以为是吵架。”
何忠良猛地站起身，茶水洒在桌布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你们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压低声音，却难掩怒火，“神田是军部掮客，他的死会引来多大的麻烦！”
“头儿。”齐强梗着脖子，“难道要我们眼睁睁看着老范被他们欺负？看着华国人的钱被日本人骗走？”
包厢门再次被推开，罗小宝也走了进来，素面朝天却难掩丽色的程沐岚跟在后面，她眼神中带着一丝担忧：“老大，我们也是一时激愤。神田那家伙不是东西，他的雇员里有个满洲国人，叫王四，以前跟老范有过生意往来，就是这个人带头告的密。”
何忠良揉了揉眉心，事已至此，愤怒解决不了问题。
“齐强，你去盯着王四，我要知道他跟谁联系。沐岚，你想办法接近神田的两个日本雇员，看看他们知道多少。小宝，你负责外围警戒，注意有没有特务盯梢。”
“是！”三人齐声应道。
“记住。”何忠良盯着他们，语气十分严肃，“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再擅自行动。新京不是西安，我们随时可能暴露。”
三人离开后，何忠良独自坐在包厢里，窗外的雨声仿佛变成了枪声。
他从储物空间取出那把无坚不摧的匕首，不住在手中盘弄，冰冷的触感让他稍微冷静下来。
神田商社的案子必须尽快了结，否则老范撑不住，别动队的身份也可能暴露。
他来到饭店前台，找了部座机拨通了铃木晴子的电话：“课长，今晚的酒会，我可能要迟到一会儿，有点私事处理。”
“什么事比我的事儿还重要？”铃木晴子的声音带着一丝娇嗔，“算了，早点过来，山本课长也在。”
挂断电话，何忠良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山本隆一、铃木晴子、朴民……这些人如同蛛网中的蜘蛛，而自己必须在蛛网上跳舞，不被任何一根丝线缠住。
何忠良起身走到窗边，雨水打湿了玻璃，模糊了窗外的世界。
远处，宪兵队的探照灯划破夜空，如同鬼魅的眼睛。
何忠良知道，一场更大的风暴，已经在新京的夜色中酝酿。
因为，他要亲自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