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此事不同。
霍景墨在族里地位特殊,他可是霍氏一族年轻一辈里面最有出息的,如今却被这蠢人的歹念给毁了。
别人不知道霍景墨的身体已经完好,他还不知道吗?
本来他都已经指望着霍景墨考取了秀才,之后考取举人,按照霍景墨的学识完全是没有问题。
秀才的身份已经对族里起了很大的作用,后面霍景墨考取举人,那对于整个霍氏可是莫大的助益。
如今,全毁了。
霍父缓缓点头,若在从前,他或许会想:罢了,终究是同族。
可此刻,看着俞宛儿顶着全村异样的目光,以她的方式为儿子讨回公道,他心中刺痛,这本该是他这个父亲来做的事。
如今却让儿媳妇挡在前面,他不能退。
还有几个看热闹的没散。
俞宛儿将浸透辣椒水的鞭子提起,朝着霍永翔挥去。
杀猪般的惨叫声又一次撕裂村庄的上空,许多人后,村人提起这一日,仍会唏嘘道:霍永翔那是自作自受。
俞宛儿一鞭接着一鞭抽在霍永翔身上,几鞭下去,霍永翔已经奄奄一息。
她怕他真断了气,便转身进院,片刻后端着一个杯子走了出来,捏着霍永翔的下巴就把杯子里面的水灌进他的嘴里。
接着,鞭声再起。
惨叫声一声接着一声。
这下,连村里的鸡都缩在角落里面瑟瑟发抖,狗也夹紧尾巴,把脑袋埋进腿间。
有孩童的家中被这惨叫吓的嚎啕大哭,可那哭声跟霍永翔的嘶吼相比,微弱的几乎听不见。
霍永翔走街串巷,嗓门本就洪亮,此刻因剧痛更是喊的震天响。
就在俞宛儿又要落鞭的时候,霍母出现在门口,声音发颤,“宛儿,宛儿...快去看看老四。”
俞宛儿身子一僵,扬起的鞭子骤然落下,对上霍母泪流满面的脸,她浑身颤抖,瞳孔骤缩。
方才做着最狠绝的事,此刻内心深处却涌起巨大的恐惧,无助和孤寂。
她张了张口,想问他怎么样了。
可试了几次,一点声音都发不出,仿佛失去了声音。
霍母又唤了一声,“快进去...恐怕...不好了。”
俞宛儿抬脚往里跑,可每一步都好像踩在刀尖上,心口疼得血肉模糊,步子越跑越慢,越跑越沉。
直到霍景墨门口,她紧张的呼吸都停滞了,手抖的无法推门。
霍父见状,红着眼上前,用颤抖的手替她开门,“进去吧。”
门吱呀一声,仿佛将她整颗心从中劈开。
她不敢进,怕看见最怕看见的。
也不敢退,怕错过最后一面,此生难安。
周遭的一切仿佛褪去了颜色和声音,她只能听见自己胸膛里‘咚咚咚’一下比一下更急促的心跳。
她还活着。
她要去做什么?
她为何站在这里?
她要去见一个很重要的人...可那是谁?
她忽然忘了。
脑中一片空白。
她茫然转头,看见院子里站着好些人,似乎很熟悉,又有点陌生,有人在哭,有人在说话,他们的嘴一张一合,她却什么也听不见。
她缓缓抬脚,走进房间,心中的那根弦,断了。
混沌的脑海骤然清醒,她闻到了熟悉的气息,看见了熟悉的布置,那人正站在那儿,对她微微笑着。
他面色苍白如纸,他开口说了话,这一次她听清了。
“我在等你。”
这一瞬间,游离的魂魄归了位,见他竟然站着,她急忙上前扶住:“怎么起来了?”
霍景墨低头看她,目光温润而清明,“想出去走走,便起来了,这会儿觉得精神很好。”
俞宛儿明白了。
回光返照。
她鼻尖酸涩的厉害,浑身想颤抖,却强忍着,“好,我扶着你出去,要不,推个板车,你坐着?”
“不必,你扶着我就好,我想和你说说话。”
“好。”
两人走出房间,院里的人都围了过来,皆是自家人。
霍母忧心忡忡,“怎么出来了?”
“爹,娘。”霍景墨声音很轻,“我想去田边走走,很多风景我都没有好好看过。”
众人都明白,霍景墨这是到了最后的时候,没人上前拦他。
霍冬低声说道:“我拉车送你。”
霍景墨摇了摇头,“不必,让我和媳妇单独走走。”
没人再说话,霍景墨缓缓走向院门口,临出门前回头看了一眼,目光在爹娘脸上停留的格外久。
霍母早已擦干了脸上的泪,可红肿的眼眶瞒不了人,她哑着嗓子说道:“去吧,娘等你回来。”
霍父努力挤出笑容,声音却沙哑的厉害,“慢慢走,要是走不动了,爹去背你回来,就像小时候那样。”
霍景墨笑了,跟以往的冷冽不同,这次的笑容干净明朗,“好,我等爹来背我,回家吃娘做的面。”
他转过身。
霍母死死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眼泪却成串的落下,她腿一软,慢慢的蹲下身,阳光照在她花白的头发上,那缕缕银丝显得格外孤零。
霍父背过身,肩膀止不住颤抖,抬头一遍遍的抹着脸。
霍冬几个也都红了眼眶,悄悄别过脸。
妯娌几个低声抽泣,不约而同朝霍母靠去,默默将她围在中间。
霍楠抹了把脸,哽咽道:“大哥,咱们是不是该去把寿材运回来了?”
霍冬看着一院子人,默默点点头,“去吧,该准备的......都拿回来吧。”
门外。
霍景墨走出来,一眼就看到瘫在地上的霍永翔,还有那树下那滩刺眼的血。
霍永翔没晕过去,身上疼得钻心,想晕都难,听见动静,他头都不敢抬,身子抖得像风里的叶子。
霍景墨站在原地,静静的看着他。
俞宛儿不想他瞧见这些糟心事,轻声说道:“咱们走吧,这是他应得的。”
霍景墨走到霍永翔跟前,蹲下身子,“永翔哥,记得我七岁那年秋收,在村口玩,忽然下了暴雨,是你深一脚浅一脚把我背回来的,那回你救了我的命,这回你绑我一回,我们两清了。”
霍永翔闻言,艰难的抬起头,整张脸早已肿的不成样子,他看见霍景墨深陷的眼窝和苍白的面容,忽然间,对自己做的事生出了一种迟来的钝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