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谢依依入毓坤书院，谢无昙算是有个同伴。比起府中的其他姐妹，她心思单纯，也十分文静。除了性子懦弱了些，与之相处起来不太费劲儿，谢无昙乐于将马车分出一半。
今日谢依依值日，会晚上半个时辰下学。谢无昙并不急着回府，遂在书院旁的巷子找了个茶寮，一边喝茶一边等人。
茶寮背街，人并不多，窗边几人在聊着什么。谢无昙闲得无聊，遂竖了耳朵去听。因隔着几张桌子，听得不太清晰，但大约知道说的是宁安伯府的事儿。
谢无昙有些兴趣，问站在旁的连翘道：“连翘，宁安伯府是什么情况？”
连翘弯腰回话说：“他们谈论的应是近来伯世子那事。小姐应也有耳闻，那宁安伯世子滥赌，是帝都各大赌坊的常客，欠下的赌资深不见底。
从前碍着伯府的面子，各个赌坊上门讨债时还算有礼有节。几日前，也不知这伯世子做了什么，接连三家赌坊上门，伯世子想要撵人，却被对方打了一顿。
后来有人报了府衙，衙差来后才将人遣散了。这事儿闹得太过难看，前些时日茶寮酒舍都在谈论，都说当朝世风日下，勋贵世家无才无德、难当大任。也不知怎地，帝灏竟听闻了此事，昨日下了令将伯世子贬为庶人，永不能仕。
宁安伯世子之位被褫夺，本应由二公子继位，但二公子是个瘸子，不得袭位入仕，而下又只得两个庶子。伯府长辈们商量之下，选定了二房的长子袭爵，如今谱谍已经递到户部了。”
谢无昙沉思片刻，问道：“此事可有谢昀的手笔？”
自谢灵犀回到谢府已有数日，安插在伯府的人已被不二楼调遣到其他位置，而谢昀那边人手还未到位，此事其中细节连翘并不太了解。
连翘有些不确定地道：“谢昀回都那日，去伯府接人时正巧撞见伯府大公子轻慢谢灵犀。但此事是否是谢昀所为，并没有实质证据。”
谢无昙点头，心里有了计较。
又喝了几碗茶，谢无昙起身要回马车。刚离坐，却见茶寮外一身着红衣的少女气势汹汹大步而入。
谢无昙知道人是冲着自己来的，遂停下等对方走近后朝着少女行了礼道：“臣女见过海陵郡主。”
司徒彤见她大方应对，反而刹住了步子，只语气还有几分盛气凌人，“谢二小姐不用客气，本郡主想与你单独说几句。”
谢无昙不恼，指了对面的位置，道了声：“请坐。”
司徒彤嘟了下嘴，不肯坐下。随行的丫鬟见状，快速拿出一方丝绢在木凳擦了几下后又铺在其上。
谢无昙也不急，等着司徒彤坐下后，拿出茶碗来给她倒上，“郡主，请饮。”
司徒彤脸色微变，看了眼那只茶碗，碗沿上破了一块，也不知会不会割到嘴。她索性抱着双臂，道：“本郡主不渴，只同谢二小姐说几句便走。”
谢无昙不勉强，兀自端起茶喝了口才说：“郡主找臣女不知何事？”
司徒彤也是真爽的性子，并不拐弯抹角，“本郡主想问问，二小姐与沐小公爷是何关系？”
谢无昙想了想，“大约算得上朋友吧。”
司徒彤眉梢挑起，忍不住又问了遍，“果真是朋友？”
谢无昙反问：“那郡主觉得我与他是什么关系？或者说，沐小公爷跟你说的与我跟你说的有何不同。”
司徒彤脸上露出尴尬之色，嗫嚅着，“他也如此说，”说着顿了顿继续道，“但是，他属意于你，难道你不知？”
谢无昙又想了想，“大约是知道的。”
司徒彤有些惊讶，圆睁着眼问：“你既知道，那就是你看不上他，他那么好，为何？”
她本抱着棒打鸳鸯的想法来找谢无昙，哪知竟是沐璟霆一厢情愿，顿时又想要为他打抱不平了。
谢无昙被司徒彤逗笑了，“情之一事，最是不公平。若那个人心里没有你，任你付出再多也是徒劳。郡主应是最知道这道理的。”
司徒彤这样的王侯贵女，从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长辈兄弟宠着，奴仆下人让着，长到十五六岁的年纪遇到最大的挫败就是沐璟霆的冷待。所以但凡有人戳到她的痛点，她定然如被踩到尾巴的猫。
“你是在嘲笑我？”司徒彤一张脸气得通红。
谢无昙自认为没必要让着她，遂不疾不徐地道：“郡主，你与沐小公爷相处也有一段时日，可曾想过小公爷为何无意于你吗？”
司徒彤气未消，拧着眉道：“我为何要想，总有一日他会回心转意的。”
回心转意？谢无昙笑出声来，她可不吝啬给司徒彤当头一棒，“那郡主想花多长的时间来让小公爷回心转意？一年，五年还是十年？亦或是赔上你这一辈子？”
司徒彤愣住了，心绪让她有些烦躁，她不是不懂对方的意思，只是嘴上还不肯示弱，“一定不会太久。”
谢无昙反问：“不会太久是多久？或者我该换个问题，郡主能承受住多久的寂寞？一年两年也许不算什么，熬一熬便过了。但五年十年呢？等到那时，你对他的情意早已消减，余下的只有怨只有悔，还有对当初自己愚蠢的恨意。那才是最难捱的，可这样的日子会过很久很久，直到你死都忘不掉逃不脱。如此的结果，郡主承受得住吗？”
看着谢无昙含了冰的双眼，司徒彤生出了惧意，她不是怕她，而是怕她一语成谶。
不，不会的。司徒彤忙安慰自己，沐璟霆只是还未看到自己的好。她倏然定下心神，据理力争道：“谢二小姐，你还说你对沐璟霆无心，你说这些不过就是想我知难而退，好成全了你们两人，我才不会上你的当。”
谢无昙也不解释，继续加码道：“郡主，你与沐璟霆不是一路人。他虽出身公侯朱门，但喜好的却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他有江湖人的豪气，这朱门于他而言不过囹圄。而郡主你，身娇肉贵，连这一碗粗茶也喝不下去，若有朝一日他舍弃身份，你可还能陪他栉风沐雨。”
司徒彤只觉得指尖发麻，她望着桌上那的茶碗。没及多想，端起那茶一口灌入口中，一边擦嘴一边大声道：“我能，你就等着瞧吧。”
司徒彤说完起身跑了出去，刚到茶寮门口却与一人撞了个满怀。她本想骂人，抬头却是一怔，忙站直身子道了一声“三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