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三十三年初秋,沪海的晨雾带着黄浦江特有的咸腥气,像一层洗不掉的愁绪,裹着这座被日寇铁蹄碾踏了七年的城市。
苏州河畔的贫民窟里,王阿婆凌晨三点就起了床,煤炉上的铁锅熬着稀得能照见人影的豆浆,她枯瘦的手握着长勺,却频频望向江面上那片被雾气笼罩的黑暗。
自打三天前听见远海传来的汽笛声,她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总觉得那声音里藏着盼了七年的希望。
突然,停歇了一个晚上的炮声再一次响起。
王阿婆手里的长勺“哐当”砸在锅沿,滚烫的豆浆溅在手上,她却浑然不觉,踉跄着扑到破旧的木窗边,扒着窗棂往外望。
只见吴淞口方向的天空骤然亮了起来,橘红色的火光撕开浓雾,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巨响接连炸响。
每一次轰鸣都像重锤敲在沪海百姓的心上不是日寇的炸弹,那声音更沉、更烈,带着一股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力量,却让巷子里的人纷纷涌了出来,哪怕衣衫单薄,哪怕还揣着七年里被轰炸吓出的恐惧,也忍不住朝着响声传来的方向跑。
“是炮!是咱们的炮!”巷口卖香烟的老李头扯着沙哑的嗓子喊。
他的独子七年前在淞沪会战里没了音讯,如今他举着半截断了柄的烟枪,手抖得像筛糠,
“这有啥好激动的!不是已经打了好几天了吗!过一会就停了!”
“再说!小鬼子昨天晚上以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现在打炮,估计能不能炸到小鬼子都两说!”
一个路边卖锅贴的中年人,一边用铁铲铲动平底锅里面的锅贴与生煎,一边对着路人发表自己的意见!
“你懂个屁!这炮声一听就不是前几天那般响动巨大,这是小口径的火炮!”
“只有抵近了以后才能够轰炸,而且都是打击一些特定的位置!这是登陆前最后的清理工作!”
“海上的人要登陆了,小鬼子的末日来了,咱们等了七年的军队回来了!大伙赶快去看看!”
“说不得,还能给那些子弟兵引个路,将那些小鬼子、狗汉奸们一网打尽!”
“天杀的小鬼子、狗汉奸祸害了我们这么久,是时候让他们付出代价了!”
一个一脸书生气的年轻人大声的呼喊着,这一刻他已经忘记了害怕,甚至有两个身穿警察制服的人就在他身边不远处看着。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个警察并没有有所动作,反而跟上了狂奔的人群一起冲向江边。
人群瞬间炸了锅,穿着补丁摞补丁短打的孩童牵着母亲的衣角往前挤,裹着旧棉袍的老人拄着拐杖挪得飞快。
就连平日里躲在阁楼里不敢出门的纱厂女工,也撩起围裙擦了擦眼角,跟着人流往江边去。
七年了,从民国二十六年日军攻破淞沪防线那天起,他们听惯了日寇的军靴踏过南京路的声响。
看惯了太阳旗插在汇丰银行的楼顶,就连说话都要压低声音,生怕哪句惹了“皇军”不高兴。
可今天,这炮声不一样,它像一把钥匙,撬开了压在所有人心头七年的巨石。
江面上的雾气渐渐被炮火撕开,一艘庞大的战列舰轮廓在晨光中浮现,舰艏飘扬的旗帜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那不是青天白日旗,却比青天白日旗更让人心潮澎湃,旗帜以赤红为底,中央是高大的男子手握弓箭,箭头正对着一个红色的圆点,那圆点的形状,分明就是日寇的太阳旗!
“是华联的兵舰!是华联的部队!”有人认出了这面“射日旗”。
激动得跳起来。早有消息在沪海百姓间悄悄流传,说有一支叫“华联”的队伍在海外崛起,装备比当年的德械师还要精良,一路从南洋打回国内,专打日本人。
起初还有人不信,可此刻亲眼看见那战列舰一次次喷出火舌,将日军盘踞七年的吴淞炮台炸得粉碎,所有人都信了——他们的救星,真的来了!
吴淞炮台上的日军还在负隅顽抗,零星的炮弹朝着战列舰飞去,却连舰体的装甲都碰不到,就落进江里溅起几米高的水花。
而华联舰队的炮击却越来越密集,每一轮齐射都像一场惊雷,炮台的水泥工事在爆炸声中崩塌,钢筋混凝土碎块混着日军的尸体掉进江里,染红了江面。
天空中,几十架华联战机组成的编队呼啸而过,机翼下的炸弹精准地落在日军的弹药库上,又是一阵连环爆炸,连远在租界边缘的百姓都能看见冲天的黑烟。
“飞机!咱们的飞机!”一个穿着学生装的少年指着天空,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
他想起七年前,日军的战机在沪海上空肆虐,他的学校被炸弹炸成废墟,老师拉着他们躲在防空洞里。
说“等咱们的飞机来,就不怕了”——这一等,就是七年,今天他终于等到了。
江岸边的人群越聚越多,连原本在街头巡逻的伪警察都停下了脚步,有人悄悄扯下了胳膊上的“大东亚共荣圈”臂章,塞进衣兜里。
一个留着八字胡的伪警察盯着江面的战列舰,眼眶通红,他当年是国军的一名小兵,淞沪会战后被俘,无奈当了伪警察。
七年里没敢跟家里人联系,此刻看见华联士兵的钢盔,他突然从怀里掏出一面叠得整整齐齐的青天白日旗,那是他当年从战死的连长身上抢下来的,藏了七年,今天终于敢拿出来了。
“刘警官,你疯了!”旁边的伪警察拉了他一把,生怕被日军的暗探看见。
可刘警官却把旗子举得更高,声音哽咽:“疯了就疯了!七年了,老子装够孙子了!今天咱们的军队回来了,老子再也不做汉奸了!”
他的话像一颗火星,点燃了周围的伪警察。
有人跟着扯下臂章,有人把青天白日徽章别回领口,还有人干脆脱下伪警察制服,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旧国军军装。
百姓们看见这一幕,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有人喊着“好样的”,有人把手里的馒头塞给他们。
七年的怨恨,在这一刻被“自己人”三个字化解,所有人都明白,他们盼的不只是一支军队,更是一个不再被欺负的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