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元三年的长安城,蝉鸣聒噪得像煮沸的锅。刘奭斜倚在龙榻上,用团扇挡着午后的日头,听石显尖着嗓子念奏折。阳光透过窗棂,在太监总管油光水滑的脸上切出明暗交界线,他忽然觉得这张脸比自己还要熟悉。
\"陛下,胶东郡报今年蝗灾...\"石显话音未落,刘奭就摆了摆手:\"你看着办吧。\"自从弘恭病死,石显接掌中书令后,这样的对话每日都在上演。他咳嗽两声,摸了摸滚烫的额头——入夏以来寒热交替,连看奏折都成了折磨。
当夜未央宫灯火通明,石显在值房里铺开羊皮地图。几个小太监捧着账本候在一旁,烛火映得他脸上的刀疤泛着油光。\"告诉许将军,黄河决口的事压一压。\"他用朱砂笔在地图上圈出济水流域,\"还有太学那帮儒生,盯着点,别让他们又说什么'天人感应'。\"
石显的势力早已盘根错节。内廷里,他与掖庭令结成儿女亲家;外朝更不得了,史丹、许嘉等外戚时常邀他饮宴,就连以儒学立身的匡衡,见了他都要作揖问好。五鹿充宗甚至把自家新得的和田玉砚,偷偷塞进他的马车。
这天早朝,易学博士京房突然出列。他捧着卦象图,声音发颤:\"陛下!近日荧惑守心,此乃臣道蔽主之象!石显擅权乱政,望陛下明察!\"这话惊得满朝文武倒抽冷气,石显却噗通跪地,涕泪横流:\"老奴一心为主,不知何处得罪了京大人!\"
刘奭看着跪在丹墀下的两人,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想起石显这些年确实尽心——深夜冒雨送药,为他试吃进贡的珍馐,连最爱的博山炉都是这人亲手督造。\"京房,\"他揉着眉心,\"不可妄言。\"
京房被拖出大殿时,回望了一眼端坐在龙椅上的帝王。那个曾在东宫与他彻夜探讨《易经》的少年,此刻却像被抽走了魂魄,只剩石显的影子笼罩着整个未央宫。三个月后,京房以\"非议朝政\"的罪名被处斩,弃市那日,长安百姓看见石显的马车慢悠悠驶过刑场,车帘都没掀开一角。
石显的权力愈发膨胀。他设立\"告密箱\",但凡有人敢非议他,不是丢了乌纱就是进了大牢。有次丞相韦玄成在府中喝醉,说了句\"中书令手伸得太长\",第二天就被弹劾\"目无君上\"。当刘奭犹豫着要不要赦免时,石显跪在跟前,声泪俱下:\"若不严惩,日后谁还把陛下放在眼里?\"
未央宫的夜宴成了石显的秀场。他当着众人的面,把玩着西域进贡的夜光杯,笑谈着如何处置不听话的郡守。那些往日清高的儒臣,此刻争相为他敬酒,贡禹甚至当场赋诗,把他比作周公再世。刘奭坐在主位上,看着推杯换盏的群臣,突然觉得自己像个看客。
这天石显求见,说是要回故里祭祖。刘奭准了他的假,却在他走后莫名不安。深夜他派人去查,回报说石显不过是去城郊庄子上收租。刘奭松了口气,却没注意到回报的太监,正是石显的心腹。
石显回来后,故意在刘奭面前抹眼泪:\"老奴就知道会有人进谗言!\"他扑通跪地,\"陛下若信不过,老奴这就辞了官职!\"刘奭慌忙去扶,反倒安慰起他来。从那以后,石显出入宫禁如自家后院,连传国玉玺的印泥,都要经他查验。
朝堂上渐渐流传起怪谈。有人说看见石显的影子比本人还高大,有人说未央宫的猫头鹰只在他经过时才鸣叫。更诡异的是,每次石显发怒,长安城必定乌云密布,暴雨倾盆。
建昭二年,西域都护府传来急报,匈奴郅支单于屡屡犯边。刘奭想召集群臣商议,却发现奏折不知何时已到了石显手中。\"陛下龙体欠安,\"石显笑眯眯地说,\"这些小事老奴替您处置了。\"等刘奭反应过来,汉军已按石显的意思,放弃了最佳的战略部署。
这年冬天,刘奭的病情愈发严重。他躺在寝宫里,看着石显忙前忙后安排太医,突然想起萧望之。那个白发苍苍的太傅,若还在世,会任由这阉人把朝堂搅成这样吗?可当石显端着药跪在跟前,他还是把药一饮而尽——毕竟这些年,也只有这人的声音能让他安心。
石显的党羽遍布朝野,连皇子们见了他都要行礼。有次皇长子刘骜不小心打翻了他的茶盏,当晚就被免去了监国之职。而刘奭对此不闻不问,每日醉心于音律绘画,仿佛未央宫外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直到元竟宁元年,刘奭驾崩于未央宫。临死前,他攥着石显的手,气若游丝:\"朕...信你...\"石显哭丧着脸,却在转身时露出了笑容。新帝登基那日,他站在丹墀下,看着龙椅上的新君,突然觉得这未央宫,早就姓石了。
长安城的百姓们私下议论,说汉元帝在位时,真正的天子不是坐在龙椅上的人,而是那个脸上有疤的太监。当史家书写这段历史时,总会在\"石显专权\"四个字下,重重批注:此乃帝王之失,纵虎为患,致纲纪崩坏,汉室衰微。而未央宫的宫墙,默默见证着这场权力的荒诞剧,任风吹雨打,都洗刷不去那段阴影笼罩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