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辰时。
金銮殿上，香炉里吐出的青烟缭绕，将龙椅上那道明黄的身影衬托得有些虚幻。
汉灵帝刘宏斜倚在宝座上，脸色带着一种久病初愈的苍白，但眼神里却透着一股异样的亢奋。
殿下文武百官，鸦雀无声。
何进一身崭新的大将军朝服，肥胖的身躯在队列中格外显眼。他第一个跨出队列，手中笏板高举，声音洪亮地奏道：“启奏陛下！黄巾贼首马元义，率数十万大军围困京师，危在旦夕！末将帅军拼死抵抗，但成果甚微，幸得征北将军陆恒，星夜驰援，于城外大破贼军！此一战，我军斩敌无数，并解京师之围，此乃我大汉之幸，陛下之福！陆将军居功至伟，臣，请陛下重赏！”
他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仿佛那城外的数十万黄巾，都是他亲自带人杀退的一般。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殿中那个身穿戎装、身形挺拔的年轻人身上。
陆恒没有穿繁复的朝服，依旧是一身在战场上磨砺过的铠甲，只是擦拭得锃亮。他没有佩戴兵器，就那么静静地站着，身上那股尚未完全消散的血与火的气息，与这满殿的熏香和浮华，显得格格不入。
一名宦官展开手中的圣旨，开始尖着嗓子宣读战报。
“征北将军陆恒，率云中精锐，于洛阳城北，阵斩黄巾渠帅卜己、张牛角……破敌二十余万……”
每念出一个名字，每报出一个数字，殿中百官的脸色就变幻一分。
那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公卿大臣们，听着这一个个血淋淋的功绩，只觉得心惊肉跳。他们看向陆恒的眼神，也从最初的审视，渐渐变成了嫉妒与忌惮。
就在这时，一个干瘦的身影从文官队列中走出。
是御史中丞。
他先是对着龙椅深深一拜，随即转向陆恒，声音尖锐地开口：“陛下，臣有本奏！”
“陆将军退敌救驾，确有大功。然，其麾下兵马，多为边郡悍卒，骄横难驯。如今大军入京，盘踞城外，臣恐时日一长，生出事端，为祸京畿！”
“再者，据臣所闻，陆将军在驰援途中，与地方豪强过从甚密。身为朝廷命官，手握重兵，却擅自与地方势力联络，此举，有结党之嫌！请陛下明察！”
这番话，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殿内顿时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
话音未落，虎贲中郎将袁绍也紧跟着出列，对着龙椅一拱手，沉声附议：“御史所言甚是！陛下，陆将军之兵，勇则勇矣，却非朝廷经制之师。为长久计，臣以为，可将云中军打散，择其精锐者，补充南北禁军，其余人等，则遣散回乡。如此，既可充实京师武备，又能消除隐患，实乃两全之策！”
袁绍此言一出，不少世家出身的官员纷纷点头称是。
将云中军拆分收编？
这哪里是消除隐患，分明是想摘桃子，将陆恒用命换来的精锐之师，化为他们自己的政治资本！
何进站在一旁，额头见了汗。他本想借着陆恒的功劳往自己脸上贴金，却没想到火被引到了这个方向。他看看袁绍，又看看陆恒，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直沉默的陆恒，终于动了。
他缓缓抬起头，扫了那御史中丞和袁绍一眼，然后转向龙椅，声音平稳，却清晰地传遍了整座大殿的每一个角落。
“陛下，臣有话说。”
“臣之兵，是大汉的兵，为陛下而战，为万民而战！若非他们骄横，何以在北疆抵御鲜卑，护我边陲安宁？若非他们悍勇，又何以冲破数十万贼军，解这京师之围？”
他顿了顿，将视线转向袁绍，语气里多了一丝冷意。
“至于联络地方，更是无稽之谈。大军千里驰援，粮草不济，若非沿途郡县支持，将士们怕是没等见到黄巾，就要饿死在路上了。臣敢问一句袁将军，”陆恒的声音陡然拔高，“贼军围城，京师危急存亡之秋，你执掌的亲军，又在何处？”
“你！”袁绍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指着陆恒，嘴唇哆嗦，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啊，黄巾围城的时候，他们这些所谓的禁军统领，除了躲在城里瑟瑟发抖，又做过什么？
“够了！”
龙椅上的汉灵帝被吵得头疼，他不耐烦地一拍扶手。
他才不管什么骄兵悍将，也不管什么结党营私。他只知道，是陆恒这把刀，救了他的命，保住了他的皇位。现在，这把刀他用着还很顺手，绝不能让别人给弄折了，更不能让别人抢了去！
“陆恒有大功于社稷，有大功于朕！”
刘宏从龙椅上微微直起身，用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宣布道：“传朕旨意！封征北将军陆恒为都亭侯，食邑五百户！”
“轰！”
封侯！
殿中百官，一片哗然。
非列侯而不得封，这是祖制。陆恒如此年轻，便一步登天！
袁绍的脸色，更是由红转白，难看到了极点。他袁家四世三公，他自己熬了多少年，也不过是个虎贲中郎将，连关内侯的边都没摸到。
然而，更让他们震惊的还在后面。
汉灵帝喘了口气，继续说道：“另，加封陆恒为司隶校尉，持节，总领司隶地区军事，负责清剿黄巾余孽，安抚地方！”
司隶校尉！
持节！
这一下，连何进都变了脸色。
司隶校尉，秩比两千石，掌管京师及周围七郡的军事、民政、监察，权力之大，号称“卧虎”。持节，更意味着可以不经请示，直接斩杀两千石以下的官员！
这等于，是把整个京畿地区的军政大权，都交到了陆恒一个人的手上！
“陛下，万万不可啊！”
“请陛下三思！”
以袁绍为首的一众官员，呼啦啦跪倒了一片。
“哼！”刘宏冷哼一声，根本不理会他们，“至于其余勤王有功之将，如曹操、袁术等人，另有封赏！退朝！”
说完，他便在宦官的搀扶下，头也不回地走入了后殿。
只留下满朝文武，呆立当场。
陆恒站在殿中，从始至终，脸上都没有太多的表情。他对着龙椅离去的方向，不卑不亢地躬身行了一礼。
当他直起身时，他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充满了各种复杂的情绪。
胜利的喜悦？似乎并没有多少。
他只觉得，自己仿佛走进了一个更加巨大、也更加凶险的泥潭。
侍立在灵帝身侧，一直没有说话的张让，在转身离去的那一刻，浑浊的老眼瞥了一眼殿中那个挺拔的身影。他那张满是褶子的脸上，浮现出一抹阴冷的笑意。
他凑到旁边同样面色阴沉的赵忠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