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需要我们给他设个套!”
宋文侃侃而谈,仿佛毫不在意对方的身份乃是杀妻仇人、敌国酋长一般。
“在下北上之时,听闻朝鲜已被倭寇入侵,十五万大军攻城掠地,已是亡国在即”
“朝鲜是大明属国,其抵挡不过必然求救于大明,而朝廷也必将此事交托给身为辽东经略的陈牧!”
“辽东经历先后两次大败,兵无斗志将无战心,陈牧是聪明人,必然会选择防守,精修内政,而我们要做的,就是不给他这个时间”
“后金吴勒所控范围与朝鲜接壤,大汗只要能说动吴勒今冬派兵援助朝鲜,那大明朝廷必然不会坐视,圣旨一下哪怕陈牧不想打也必须打!”
“到时朝鲜将云集倭寇、女真、大明、朝鲜四方势力,成为真正的烂泥塘,拖住各方全部精力,兵力,在这个时间大汗便可整顿蒙古各部,安抚牧民,厉兵秣马,随时可再次南下”
“无论是攻击沈阳、辽阳,还是进攻广宁,甚至直入京畿,陈牧都不得不分兵应对,而其没有时间整顿士卒,朝鲜还在不停放血的情况下,粮草兵员都会奇缺,大汗天兵一到,其必成齑粉”
“届时哪怕陈牧能逃的性命,可败军失地,朝廷必然追究,皇帝暴怒之下,陈牧这个辽东经略,哼!王廷弼就是他必然的下场!”
“如此大汗除了心头大患,无论大明还是女真,都需要俯首以争取大汗相助,到时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大汗再造蒙古帝国也并非不可能。”
宋文竭尽所能给蒙古大汗画了一幅宏伟蓝图,听的彻辰汗心动不已。
特别最后几句,更是深得其心,没有草原人不想南下中原,坐享花花世界。
也没有黄金家族的大汗,不想恢复那个横跨万里的庞大帝国。
彻辰汗深知宋文话语之中有很多不确定之处,甚至可能包藏祸心,但那话语中隐隐一丝大势所趋之意,令他神往不已。
“宋先生,那本汗又何以说服女真帮助朝鲜抵御倭寇?”
“要知道,朝鲜冬季苦寒,比之辽东也不遑多让,吴勒何必为他人而枉费自身兵力?”
宋文既然给出这个主意,自然有相应的说辞,闻言正色道:“大汗,朝鲜是大明属国,物产丰富,地理位置极佳,只要女真占领或者奴役了此地,非但可借助水师攻击整个大明沿海腹地,还可获得广大的领土与人口,更能削弱大明羽翼”
“吴勒,世之枭雄也,野心极大,辽东对其恐怕都有些小了,只要大汗帮其点出此间种种,吴勒断不会放弃这个天赐良机。”
宋文终于说完了,整个大帐陷入一片沉寂,包括术赤在内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彻辰汗,等待这位大汗做出最终的决定。
彻辰汗面色深沉,手掌在刀柄之上不断盘旋。
他是没读过多少书,可并不代表为人蠢笨。
在蒙古草原,蠢货是做不了大汗的。
他的确不懂诗词歌赋,但生存智慧、战场智慧、政治智慧却是几乎点满。
从宋文的建议中,彻辰汗能分析出此言诸多不实之处以及相应的后果和代价。
但相应的,此策若实行得当,也最少能使他重铸蒙古大汗荣光。
荣誉,在哪里丢的,就要在哪里捡起来,陈牧!
弄死他!
“好,此计甚妙,来人,将那……女子尸身抬回来”
护卫领命,快步走出金帐。
不多时,帐门被再度掀开,两名护卫抬着一卷沾染暗红血迹的白布走了进来,将布卷小心翼翼地放在宋文面前的地毯上,那形状隐约勾勒出一个人形轮廓。
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夹杂着草原泥土的腥膻味瞬间弥漫开来,宋文身体剧烈一晃,脸色霎时惨白如纸,双拳在袖中死死攥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才勉强稳住身形,没有当场扑倒。
彻辰汗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宋先生,你要的人,本汗给你了。验验?”
宋文喉头滚动,强压下翻涌的悲恸,艰难地吸了口气,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调:“谢……谢大汗恩典,不必了……”
他缓缓屈膝,双膝重重跪在冰冷的地毯上,隔着血色白布将人死死抱住,肩膀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
宋文不知道白布之下,那个与他青梅竹马、约定白首的女子会是何等惨状,只知道。
他的心,在这一刻,碎了。
好半晌,宋文再抬起头时,虽眼圈通红,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大汗信守承诺,宋文感激不尽。交易已成,宋文这便带家妻……回家。”
“慢着。”
彻辰汗抬手,示意护卫拦住正欲起身的宋文。
“放心吧,草原人最敬重英雄,她虽死也还是完整的。”
彻辰汗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目光扫过地上的尸身,又落回宋文脸上。
“宋先生有如此才学,不知道大明是什么....额....功名?”
宋文强忍悲痛,拱手道:“在下是犯官之后,并无资格参加科举,因而还是白身”
“如此大才,那小皇帝竟错把雄鹰当野鸡,真昏君也!”
彻辰汗仰天大笑,随即笑容一收,肃然道:“宋先生智勇双全,奇谋叠出,本汗甚是欣赏。可想到大明可能会有你这样的人物为官,又实在寝食难安,夜不能寐……”
彻辰汗故意拖长了语调,看着宋文骤然绷紧的神色,才慢悠悠地接道:“本汗听闻你们汉人有句话,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侍,宋先生,可愿入我账下,本汗虚左以待,至于这位……谢小姐,本汗敬她是女中豪杰,愿以王妃之礼,厚葬于水草丰美之地,让她在长生天的怀抱里安息,岂不比葬在苦寒辽东强上百倍?”
蒙古与汉人习俗迥异,譬如仇恨,在很多蒙古人看来,没有生存和利益重要,正因如此,彻辰汗才敢邀请宋文。
而有些规矩却也相同,比如座位,一般左首都是最尊贵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