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哥儿回头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雨儿,又回头看看姜远。
当年,蛟龙寨大当家,也就是雨儿的爹曾恨天,临死前的确叮嘱过利哥儿。
让他照顾雨儿一生一世,当时利哥儿亲口应了的。
义父义母临死前托孤,利哥儿又怎敢不应。
只是当年他年少,他以为的照顾一生一世,是让雨儿不受人欺负,有暖衣穿,有饱饭吃。
随着年龄的增长,利哥儿再迟钝,此时回想一下曾恨天的话,便知是什么意思。
利哥儿怔怔的看着雨儿,脑子里却莫名其妙的闪过浣晴的影子来。
就在这一瞬间,利哥儿迟钝的心开了窍,他喜欢的是浣晴。
虽然他很不愿承认,但这却是事实。
胸中憋的气,眼中的酸,心中的失落,皆是因为他喜欢,而又因浣晴突然冷漠所至。
利哥儿心中又是一声长叹,脸色又黯了下来,自己喜欢又有何用。
浣晴已是要嫁人了,新郎不是他。
他还恭喜浣晴,还讨喜酒喝。
利哥儿只觉自己,就像个棒槌。
浣晴明明一再问过自己,不是不是喜欢她。
可自己是怎么回她的?
喜欢谁也不会喜欢她,救她是为留着她报仇……
“我现在去让她退亲,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利哥儿有些蠢蠢欲动,转了身就想往外跑。
但随即又想到浣晴的话:“…你莫坏了我的名节…三书六礼,交换过的庚帖就在店里,你可去看!”
利哥儿止住脚步,心中酸楚无比,暗恨自己早干嘛去了?!
人家已是换过庚帖要成亲了,现在去让人家退亲,岂不是更要坏浣晴的名节?
利哥儿一时间万念俱灰,他不像姜远那般,不会去在意这些。
他受的礼教,不容他这么做。
姜远见得利哥儿脸色惨白,身形摇晃,只道他的伤又犯了,连忙起身扶住:
“你这是怎么了?伤又犯了?”
利哥儿如同行尸走肉,惨然一笑:
“姐夫,我心好疼。”
姜远连忙帮他揉了揉胸口,急道:
“定是内伤好没利索,又出去吹了风,我给你找大夫!”
利哥儿摇摇头,一时间只觉世间好像再无甚乐趣:
“姐夫,你们要与我雨儿定亲,我无意见。
当年,我答应过她爹,照顾她一生一世,如今也到了兑现诺言的时候了…”
利哥儿说着,嘴角又流出血来。
姜远见得利哥儿状态不对,连忙唤了雨儿过来:
“快,去找胖四,让他请郎中来!”
雨儿见得利哥儿又吐血,吓得哭出声来,转头跑去找胖四。
利哥儿突然又吐了血,将侯府弄得鸡飞狗跳,上官沅芷、清宁、小茹闻讯赶来。
甚至连姜守业与姜郑氏都惊动了。
黎秋梧挺着大肚子更是慌得不行。
“利哥儿,你怎么了?你别吓姐姐!”
“姐…”
利哥儿的内伤本就没好透,又受了打击,哪里承受得住,唤了一声黎秋梧后,竟晕了过去。
上官沅芷急声问道:“夫君,利哥儿到底怎的了?”
姜远也是一脸茫然:
“我哪知道,我正与他商量,给他与雨儿定亲之事,他突然就这般了。
估计是伤没好利索,他太高兴了?”
“那他又说什么了?”
黎秋梧抱着利哥儿的头,泪眼婆娑的看向姜远。
姜远道:“他说凭我们做主!哎呀,先别问这么多,将他扶回房再说。”
姜远将利哥儿抱起,往他的房间奔去。
不多时,胖四带着郎中回来了。
那郎中也不是别人,正是先前给他与浣晴看伤的那个。
“大夫,我弟弟如何了?”
黎秋梧紧握着姜远的手,紧张的问那郎中。
郎中松开把脉的手指,皱着眉道:
“不应该啊,黎公子的伤已是好了大半了,但突然似受了刺激,至气血不畅才吐出血来,那血吐出来了,反而于他有利。
只不过有些奇怪,黎公子也好似得了情志郁结之症。”
上官沅芷听得这话,皱眉道:
“情志郁结?利哥儿生性开朗,他能受什么刺激?”
姜远摸了摸下巴,想起利哥儿刚才是提着剑回来的。
又言浣晴要嫁人了,让利哥儿莫去烦她。
难道利哥儿是因此事受了刺激?
姜远心头有疑,却是不敢说出来,若是被黎秋梧知晓是这般。
以她的性子,定然要将气撒在浣晴身上去,到时只会更麻烦。
姜远收了心绪:“大夫,那到底严重不严重?”
郎中道:“还好,无大碍,只是这段时日,莫再让他受刺激便可。”
黎秋梧与上官沅芷等人松了口气,只要利哥儿无大碍就好。
一旁的姜郑氏却道:
“利哥儿这伤这般久了,好的极慢,依老身看,不如给他冲冲喜。”
姜远听得这话,忙道:
“娘,咱家不兴这个啊!”
黎秋梧却道:“怎的不行,我觉得娘说的对!”
姜远忙劝:“冲什么喜,利哥儿养上几天就好了,他还未及冠,咱们是不是操之过急了。
再说,我是教格物的,给利哥儿冲喜,传出去不得让人笑死!”
姜郑氏一脸严肃:
“冲喜又不是非要成亲,定亲也行,你们不是安排他与雨儿定亲么,先定。”
姜远满头黑线,他已知利哥儿症结所在,此时给利哥儿冲喜,那岂不是火上浇油?
姜远叹道:“那也得先问问利哥儿与雨儿…”
黎秋梧瞪着姜远:“刚才你不是说,利哥儿听得要定亲,高兴得吐的血么?
夫君,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们?”
姜远讪笑一声:“怎么可能。”
“好,我去问雨儿。”
黎秋梧说去就去,将雨儿叫到了一旁。
不多时,黎秋梧回来了:“雨儿说了,她爹是要招利哥儿做上门女婿的。”
姜远讶然,先前他说那曾恨天,未必没有招利哥儿上门为婿的意思。
这也只是姜远随口说的,却没想到还真是这般。
黎秋梧又将雨儿叫了过来:“雨儿,你与姐夫说。”
雨儿满脸通红,羞得不敢抬头:
“我…利哥儿到蛟龙寨时,寨中的赛诸葛给他批过骨。
说利哥儿将来有王侯之相,我爹就说将来,让雨儿嫁与他…”
姜远挠了挠头:“不是,以前的事怎么说呢…
我且问你,你只是因为听你爹的话,还是你想与利哥儿做夫妻?”
雨儿抬了抬头,声如蚊蚁:
“雨儿…雨儿不想与利哥儿分开就是了。”
黎秋梧拉过雨儿,柔声道:“怎么会分开呢?你就是我黎家人。”
雨儿点点头:“嗯。”
姜远见得事情突然就成了这般,也是无奈。
又想到利哥儿喜欢浣晴,那浣晴又要另嫁他人。
与其如此,让利哥儿另启征程也好。
再者,那浣晴的来历也不明,他也怕利哥儿将来吃亏。
姜远叹了口气:“如此,你们问问利哥儿吧。”
“我听家里的。”
利哥儿不知何时早已醒了,双目空洞的吐出一句话来。
黎秋梧喜道:“利哥儿,你醒了!你可别吓姐姐!”
利哥儿露了个笑:“让姐姐担心了,我没事的。”
黎秋梧拍拍胸口:“没事就好!刚才,我们的话,你都听见了。
既然你没意见,便让公爹给你与雨儿择个日子。”
利哥儿机械般的应了:“好,但凭姐姐做主。”
利哥儿这副样子,似在瞬间变得稳重了,以往那活泼搞怪的性子似乎消失了。
又或者说,魂没了。
黎秋梧与上官沅芷等人,只认为利哥儿经此一遭,突然就长大了。
就如姜远当年,一夜之间,从花花太岁转变成稳重的姜明渊一般无二。
黎秋梧将雨儿拉至利哥儿身前,将雨儿的手让利哥儿握了。
雨儿满脸羞红,却是不敢抬头看利哥儿,但喜意却是藏不住。
“雨儿,我答应过义父,会照顾你一生一世,我…我…”
利哥儿后半句怎么也说不下去,眼前又浮出浣晴的影子来。
雨儿见利哥儿欲语又止,只道他是不善表达,红着脸小声说道:
“利哥儿…我听爹的话,也听你的话。”
“嗯,雨儿一向最乖。”
利哥儿笑了笑,又对黎秋梧道:
“各位姐姐,郑婶婶,姜伯伯,我想与姐夫单独说说话。”
黎秋梧笑道:“好,你且与你姐夫说话,其他事交给我们。”
屋子里只剩得姜远与利哥儿时,姜远这才叹道:
“你这是何苦,若是不想定亲,你大可乐与我说,何必勉强自己。”
利哥儿缓声道:“我答应过义父之事,自当办到。
你不是教我,男儿不可食言而肥么。”
姜远沉默了一会:
“话说回来,你与浣晴确实不合适,她来历不明,我能接受她,但侯府并非我一人说了算。
如今也好,她要另嫁他人,你也要与雨儿定亲,各自安好吧。”
利哥儿突然笑了笑:“姐夫,我有那么一瞬间,很想效仿你当年娶上官姐姐那般,去抢亲。”
姜远问道:“那你为何不去?”
利哥儿苦笑道:
“她说,已与人换过庚帖,莫让我坏了她的名节…”
姜远很能理解利哥儿心里的痛。
且,利哥儿现在的情况又与他当年的情况不一样。
当年,姜远与上官沅芷私定终身在前,李随风提亲在后,且未交换庚帖。
姜远杀过去搅局,别人也挑不出毛病来。
但那浣晴,突然就说要成亲,谁又知道她是个什么情况。
而且,还说那么重的话,但凡有点自尊心与廉耻之心的男子,都不会再死缠烂打。
更何况,她与利哥儿并未真正开始过。
利哥儿又道:“姐夫,我想等伤好了,去灵州道走走。”
姜远点点头,又摇摇头:
“你想出去走走也好,灵州道就别去了。
你不是想当大将军么,三月时,你去回南关吧,定完亲就走!
去上官重之将军麾下当个大头兵,挣军功去吧。”
利哥儿眼睛一亮:“好!我听姐夫的。”
事到如此,浣晴假嫁人,利哥儿真定亲,日后自又少不得要生出许多磨难来。
这还真是,自古有情多磨难,痴人笑,痴人哭,各有真心却难言。
姜远正色道:
“时间是良药,你所有的遗憾,去沙场上遗忘吧。
或许,经历过生死后,有些你很看重的东西,将来再看,可能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人生如行远路,路上会遇见很多的人。
有些人能一起走上一段路便是幸运,分开也不要忧伤,只是人与人的路不同而已。
你只需记得你认为的美好,多年以后回想起来,又何曾不是一件美事?”
利哥儿用力点点头:“我懂了。”
姜远笑道:“经此一事,你便算真正长大了,当做是一种财富吧。”
利哥儿却道:“可是…我胸口还是疼…”
姜远道:“痛过便不痛了。”
“也对。”
利哥儿又露了个笑:
“对了姐夫,能让柴阳帆与我一起去回南关么?我们说过,要一起建功立业的。”
“可以,他若按时从灵州道回来,便让他与你一起去。”
“谢姐夫。”
姜远与利哥却是哪里知道,柴阳帆此时正在沙漠里历经生死大劫。
柴阳帆本是去灵州道河西府送信,而后去往乌阳山寻老道,为何又突然去到沙漠中了呢?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时间往回推到过年前。
话说柴阳帆奉了姜远的令,带着信日夜往灵州道河西郑家赶。
日夜急行之下,硬是只用了八日,便赶至河西郑家。
到得郑府后,姜远的舅舅郑尚杰却是不在府中。
柴阳帆一问,才知郑尚杰聚集了上千乡勇,领着族中三百子弟,往乌阳山干仗去了。
柴阳帆听得乌阳山三字,暗道,那不是师公所在之地么。
他反正要去乌阳山寻师公的。
郑尚杰也往那里去了,这正好省得他在郑府等候了。
于是,柴阳帆在郑府休整了一日夜,便与鹤留湾的两个护卫赶往乌阳山。
乌阳山距河西府不过五百里路,纵马疾驰,不过也不过两天的事。
这一日,柴阳帆刚赶至乌阳山附近的一处峡谷,策马从谷中过时,道路中间突然崩起数道拌马索来。
柴阳帆与两个老兵大惊,他们哪料到这里居然有拌马索这种玩意。
猝不及防之下,马匹被绊倒,三人齐齐飞了出去。
柴阳帆与那两个老兵又无轻功,结结实实的摔倒在地。
好在柴阳帆皮糙肉厚,除了衣衫擦破了,并未伤着。
但那两老兵就没那么好运气了,一个老兵直接摔断了腿。
另一个也摔得满脸是血。
柴阳帆大怒,快速翻身而起,从摔倒在地的马背上,抽出一根重达三十斤,长一丈的大铁棍来,怒喝道:
“何方宵小,敢暗算爷爷,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