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许多户人家都在放鞭炮,多少将士马革裹尸,能活着回来,已是万幸。
周一回到家就迫不及待地抱起妻子转圈,两岁多的女儿跟张灵十分相像,被父亲抛在空中不怕反倒呵呵大笑。
旁边六七岁的小孩儿周博轩,小大人似的拍拍周青松,“男儿有泪不轻弹,阿爹你看阿娘都没哭,您倒是先哭上了!”
一句话逗得满堂大笑,一家子开开心心齐聚一堂。
董家宝跪在年迈的双亲脚下,嘣嘣嘣地给父母磕头,俩老老泪纵横,轻轻摩挲着儿子后背,“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董玉连忙跪在身旁扶起额头已经红肿的父亲,“爹爹!”
一声爹爹唤得董家宝心都碎了,他抚摸着董玉的小脸蛋儿,忽然觉得十几年的苦难辛酸通通烟消云散。老董一展长臂,把女儿和老父母都紧紧搂进怀中,他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再获得军功,让妻子豁免得归,好一家人团聚。
隐竹阁早已被解封,门外围满了百姓,碍于守在门外的士兵,他们只能踮着脚往里看。
“快看快看,那姑娘是谁啊?怎么跟着进了隐竹阁?”
“是宁小将军从边境带回来的女人!”
老百姓在门外议论纷纷。
原以为会竹疏碧池静,草密野碟飞,没想到这院落并没有荒废,被打理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宁昔进门后,看着满院的木芙蓉出神。
来到书房,布局还是没变,书架上甚至没落一粒尘。宁昔一眼就看到了摆在桌上的白石族文字古籍,翻开书面,密室的钥匙被藏在了里面。他拿起钥匙,打开密室,里面的兵器原封不动地摆在那。
宁昔握紧拳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这里似乎一切都没有变,可又似乎一直有人在等着屋子的主人归来……
半个月后,过年了。
这个年昆水城过得热热闹闹,除夕夜城里到处张灯结彩。
姜府上下也装扮得十分喜庆,明安耐不住素娘的劝说,带着夫君一家人到西市看花灯。姜府的小丫头们嘻嘻哈哈转往人多的地方去,阿玖和明铁真手牵手走在身侧,明安裹着火红的面纱沿着街道慢悠悠地走着。这场景跟那年多像啊,街上的行人同样戴着各式各样的面具,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突然,西市水城那边一阵骚动。
“快点,听闻隐竹阁的士兵在那边出现,宁小将军肯定也在那边,快走,去晚了就碰不到了!”
“来了,来了,等等我!”
明安被匆匆赶路的行人撞得一个踉跄,她转头望去,百姓纷纷往那边跑去。
她笑了,他做到了,他就应该被世人仰望的!
当她怔怔地站在原地,痴痴地望着奔赴向他的人流时,有人正戴着白无常面具,站在对街,定定地看着她。
明安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转头刹那间,四目相对。
往事如烟,近傍却如洪。“嗡”的一声,繁花璀璨,无一入眼,钟鸣缭绕,无一入耳,此刻明安脑海里,就仅剩那双坚定而温柔的眼眸。
似乎过了很久,四肢麻木的明安,被一双软软的小手扯乱了衣襟,咿咿呀呀的婴儿呼唤让她回了神。
“哎哟,哈哈,诺儿想让娘亲抱是吧,诺儿就喜欢黏着您,哈哈,好好,不哭不哭……”
明安错愕地接过素娘递过来的小婴儿,才几个月大的小婴儿委屈得噘着嘴,小泪珠唰唰往下掉,还挥着小爪子扯掉她的面纱。姜云也手舞足蹈地在逗孩子开心,一家人其乐融融。
明安抱着孩子哄了一阵,再抬头时,那双眼睛还在看着自己。只是,他不再是一个人,身边多了一个人,一个女人。
那女子身形窈窕纤弱,面容清秀,眉目含笑,手里拿着一个可爱的小兔面具,开心地戴上,歪头蹭到那人面前,似乎在问,好看吗?
那人低头回应,好看!
宛如一对情侣在逛花市。
明安连忙扭头,不忍再看,只是眼睛不争气地眨个不停,努力地想阻止某些思绪冲出眼眶。她匆匆把孩子交给素娘,自己带着阿玖落荒而逃。
这时街道的树丫上跃下一位戴着面具的少年,他来到那人身边,耳语道,“小师傅,人已经被引开了!”
“嗯,你俩小孩别贪玩,早点回家!”那人交代了几句就消失在街头。
明安走出西市,来到城内最旺的寺庙,净孝寺。这些年,每当她思绪不稳相思难消时,就会来到这里,静静地跪在钱坤的灵位前,这样才能让她得到片刻的安宁。
明安跪坐在蒲团上,软软的蒲团是阿玖准备的,她抬头看向慈祥的佛像,此刻奔涌的思绪再也无有人能阻拦,她就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匍匐在那!
厢房里的人正虔诚礼佛,她不知道,有一个手里拿着面具的男人,正站在门外。他没有伸手去推开房门,只是安安静静地守在那里。
阿玖抬脚进入院落时,被这直挺挺站着的男子吓了一跳。
“阿玖姐姐,当心!”阿玖被跟在身后的小丫头扶住了不稳的身体。
“我没事。”阿玖赶紧回身拦下小丫头们,“这里有我就行,你们去照顾小公子和素姨娘吧!”
支走了侍女,阿玖回头望向还是一动不动的男子,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长夜微凉,有人却不惧寒冷,在外面站了一夜。
清晨的阳光,透过麻纸,缓缓地爬过地砖,佛像的面容渐渐清晰,它如同慈祥的老人一样,默默地注视着底下人,蒲团被裹在暖暖的朝阳里,刺眼的亮光让蜷缩在上面的人醒了。
明安睡得有点迷糊,她撑起身体,揉了揉发麻的颈脖和小腿,缓了一会儿才起身去开门。
可当她手伸到门框时,上面倒映出模糊的光影让她愣住了,那是他的影子,她如今光是看影子就能把人认出。
伸出去的手微微颤抖着,可她没有理由去打开这扇门,她已为人妇,他也有了自己的生活。两人就这样隔着薄薄的门,模糊地看着彼此。
天涯咫尺,咫尺天涯。
明安收回伸出的手,低头转身,无力地靠在门上,她看着地面自己柔弱的影子被他高大的黑影包裹着,泪水还是不争气地,悄无声息地滴落。
也许是不想让她为难,那影子忽然消失了。明安慌神,她的心似乎一下子被抽空,连忙开门冲出。冲得太猛,软麻的双腿不听使唤,明安下了几个台阶就直接摔倒,抬头再看,寂静的院落空荡荡,哪里还有人影。
离开了,也好!
明安失落地揉着摔疼的膝盖,可她也分不清是膝盖疼点,还是心疼点,揉着膝盖的手转而抚上了胸口,疼得她紧闭双眼,睫毛轻颤!
就在这时,那人回头了,一只大手挽住了明安的手臂,“你还好吗?”
轻轻地一句问话,肌肤隔衣相碰,滚烫的热量瞬间流过明安的四肢百骸,她不敢抬眼,扭过头生怕让人看清了她眼中的思念与情意。
她手上还戴着那对银色镯子,顺着镯子往上,女子白皙细腻的肌肤微微透着红,小巧可人的耳垂珠子更是鲜红欲滴。
感受到身边人的目光,鼻尖的气息渐渐靠近,明安更加羞怯,脸颊火辣辣的烫,她不安地扭动手腕,想要挣脱。
宁昔不仅没放,反而更加用力,忍不住地内心喜悦,女子娇羞的模样让他心里越发肯定,一切都没有改变。
明安见对方不仅不撒手,还肆意张狂地笑,一阵无奈涌上心头,这是什么地方,等下侍女们就要来了,“宁昔,松手!”
虽然对方还是没有抬头,可他已经明了,“他们最好不要让我逮到机会,否则……”
否则什么?没有等到答案,他已经松开了手,消失得无影无踪,留下明安一人痴痴地坐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