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鲜血冒出来，不是因为人还没死透。
而是因为尸体还太新鲜，血液虽然已经开始凝固，但还未完全凝固。
事实上，血液也不会完全凝固。
哪怕是死亡很久了，切开死者肢体的时候，依旧会有血水。
只是可能颜色会有变化，浓度和成分也有些不同。
以及，还会有很多的血豆腐充斥在血管里。
江许卿这一刀切深了，直接切到了血管。
但这种解剖，其实第一步应该先切皮瓣。
这样一点点的切，才能更好地感受每一层的不同手感。
不过江许卿能下得去手，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所以祝宁就很干脆地闭上了嘴巴，一句话也不说。
因为说了，就容易影响江许卿的心态，没准会弄得更差。
江许卿的刀慢慢往下走，在腹部划出一条血线。
然后，他的汗就更多了。
因为切得很不直。
说句不好听的，蚯蚓都没他弯得厉害。
一弯，江许卿就紧张。
一紧张，他就更手抖。
一手抖，那线就更不受控制了。
江许卿嘴巴都抿紧了，直接都快抿成一条线了。
祝宁看看季瑾肚皮上那条线，再看看江许卿脸上的那条线，默默地闭紧了自己的小嘴巴。
她根本不敢出声了。
怕到时候江许卿手一哆嗦，再切出一朵花来。
而且江许卿那样子，看着都像快要哭出来了。恐怕孩子也是心理压力大得不行了。
祝宁一个劲儿在心里说：当年我也这样，当年我也这样！
江许卿哆哆嗦嗦地开好了腹，下一步就是扒开肚皮看腹腔。
但江许卿太紧张了，以至于一下手滑了，所以没完全扒拉开腹部的肉，整个儿又弹回去了……
江许卿一下就哭出来了，举着手整个人都僵硬了，一个劲儿跟季瑾道歉：“对不住，对不住——”
祝宁也是猛地站起来，又猛地坐回去：还好肠子没漏出来。
她无奈地捂着额头，有点不想看，但是又不敢不看。
好在，江许卿最后还是振作了起来，努力地继续下去——
小吉也是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努力给江许卿打好下手。然后睁大眼睛看腹腔里的情况。
然后，两人看着腹腔里那些脏污，都愣住了。
再然后，江许卿去摸那胃袋，就发现，胃袋是破的。
已经破了一个洞。
洞虽然不大，但里头的东西却漏了出来。
江许卿下意识扭头看祝宁。
祝宁看天看地看自己鞋子上的绣花，反正不看江许卿，只等着江许卿自己研究。
江许卿艰难咽了一口口水，然后凑近闻了闻：“有酸腐味，的确是胃袋里的东西漏了满肚子。”
“腹内壁颜色鲜红，有隐约臭味，黏膜多处破损……”
“肠子上也有颜色异常。”
“考虑死者吞金而死……”江许卿犹豫一下，伸手去捏了捏胃袋：“便先于胃部寻找金子。”
“胃袋中没有金子。”
“或许金子已经从胃袋里掉落入腹部。”
然后，江许卿就开始满头大汗将肠子全都捧出来。
是的，捧出来。
死亡时间太短了，以至于甚至还有些温热的手感。
江许卿眉头皱紧，整个人都是僵硬的。
不过，祝宁却满意地点点头：不错不错，这心理障碍经过这一次，大概是要彻底碎成渣了。
江许卿把肠子捧出来一大半之后，小吉就眼尖地看到了遗落在腹部一角的金子。
那是一块从金饼子上绞下来的金子。
有棱有角。
很大一块。
小吉指给江许卿看。
江许卿取出那块金子，满脸震撼。
祝宁从他脸上读出了几个大字：怎么吞得下去的！
说实话，祝宁也是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虽然看到季瑾生前那样子，她就猜到季瑾吞下去的金子可能不是光滑的。
但说实话，那也不如亲眼看到，更能明明白白知道，季瑾到底是经历了些什么。
也更清楚，季瑾是多坚决地一心求死。
祝宁唯有叹气。
江许卿面色沉重地将金子放在了托盘上。
而后，继续掏肠子出来。
最后，江许卿让小吉打了一盆清水，拿了帕子过来，仔细将腹腔壁上的脏污擦干净了。
肠子上的那些也擦了。
然后就默默地开始把肠子往回装。不过，在装之前，他还是想起来了小吉，特地把每个器官都指给小吉看了，讲了。
小吉也是一点不敢马虎，睁大眼睛使劲儿记和背。就差拿一个本本出来画图了。
等内脏回填之后，江许卿就开始缝合了。
缝合这个事情，他做得很多，所以这会儿就很熟练。
只是缝合的时候，看到自己那蜈蚣一样的切口，江许卿羞愧得恨不得将脑袋栽到地里去。
等到剪断最后一针缝合线，重新给季瑾穿好衣裳后，江许卿就走向了祝宁，头都不敢抬起来，主动就小声说了：“我这就回去多练。”
祝宁看江许卿那样，也不心软，直接让江许卿和小吉先去洗手换衣服，然后再来找自己。
等他们一切都弄干净了，祝宁就开始一条一条细细数江许卿做得不足的地方。
江许卿越听越羞愧。
小吉也是默默地记在心里，打算以后自己操作的时候，一定不能犯这些错误。
但数落完了不足之处，祝宁看着江许卿蔫头巴脑的样子，还是又温和夸了他：“不过，你能鼓起勇气下刀，而且没有半途而废，这一点很厉害。”
“而且，你还知道将脏污处理了，再进行缝合，给死者最后的体面和干净，更是你心肠的柔软。这也很好。”
“石奴。你的不足之处都是可以改进的。但勇气和温柔，却是努力多少也得不来的。所以，你比很多人都强。”
“第一次能做到这样，老师很为你骄傲。”
祝宁笑盈盈看着江许卿惊喜抬头的那张呆脸：“今日回去，你便可以跟你祖父说，我认为，你未来，一定能当得起第一仵作的名号。”
江许卿咧着嘴笑，可眼眶却慢慢的红了。
甚至，他还响亮地抽了抽鼻子。
小吉都有点儿不想看他了：大师兄也太丢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