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人力车的胶皮轮子碾过西城区的青石板路，发出有节奏的\"咯吱咯吱\"声。郑孝胥坐在车中，脊背挺得笔直，却一言不发。从醇亲王府出来的那一刻起，他的思绪就如同潮水般翻涌不息。
车棚半掩放下，仿佛是将外头的喧嚣隔绝在外。郑孝胥的目光落在前方晃动的车辕上，眼神却仿佛穿透了这喧嚣的京城，回到了方才与醇亲王载沣密谈的花厅。
\"这一场会谈只着重于发展皇室实业......如何筹集资金......整顿内务府......推荐更换官员\"郑孝胥口中喃喃自语，眉头却越皱越紧，越想越蹊跷。醇亲王的态度，着实令他捉摸不透。
起初，郑孝胥以为醇亲王召他回北京任内务府官员，这是头一曹任命汉人担任内务府官员。除去此前寄来的信件上所言之事，述说了对他回京任职的安排，分明暗含着更深层的用意，其中深意定是要商议复辟大计。
只是此次前来醇亲王府拜见，除确各项事务正常交谈外，然而整个会谈中，醇亲王却只字未提复辟二字，反而将话题牢牢锁定在皇室实业发展和资金筹措上。
\"太过蹊跷......\"郑孝胥的指尖无意识地怎摩挲着衣袖。醇亲王对袁世凯的态度更是令他费解——明明民国政府咄咄逼人，要强行介入皇室事务，成立什么善后委员会，设立土地清丈局，可醇亲王却表现得对此不以为意，但话语间仿佛一切又尽在掌握。
难道这其中有什么隐情？或者还是醇亲王真的对此有什么别的考量？
\"说什么？主动舍弃部分利益换取自保......\"郑孝胥冷笑一声，醇亲王这番说辞，表面上看似无奈，实则暗藏玄机。更令他心生疑窦的是，每当他小心翼翼地提及复辟二字，或是旁敲侧击地谈到宗社党时，醇亲王总是三言两语便将话题岔开，甚至对宗社党之事唯恐避之不及。
\"难道醇亲王对复辟之事，真的如此淡薄？\"郑孝胥闭上眼睛，靠在车背上。这位看似庸碌的王爷，真的只满足于皇室家族的现世利益，而不愿再图恢复大清江山吗？
他忽然想起醇亲王最后那番话——\"借助民国中央政府的手段，核实地契归属，对那些不听话的庄头收拾收拾，便于加强监管。该舍弃的皇室便舍弃，只有拿到手的才是实实在在的......\"
\"看样子醇亲王将这一切都寄希望于皇太后同袁世凯的商谈结果，只依靠于这一场普普通通的会谈，就能让皇室得到想要的结果吗？这才是真的异想天开吧！″
袁世凯以及民国政府诸多官员就能放弃对于皇室的介入吗？
\"拿到手的才是实实在在的......\"郑孝胥咀嚼着这句话，心中的疑虑越发深重。醇亲王分明是在暗示，皇室已经做好了割舍部分利益的准备，只为在乱世中保全自身。至于复辟......恐怕早已不是这位摄政王的首要考量。
人力车拐进老虎庙胡同，郑孝胥的思绪被打断。他微微睁眼，看见胡同深处冒出一个人影——可不正是郑二吗？
\"老爷回来了！老爷回来了！\"郑二远远地看见人力车，立刻欢呼雀跃地迎了上来，\"时辰正好！杨婆子刚把午膳做好！\"
郑孝胥微微颔首，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他整了整衣冠，迈步走下人力车。
\"哦！那回来的正是时候。\"郑孝胥随口说道。
“不知今日的午膳，那杨婆子给老爷准备了怎样的菜色？”郑大向郑二询问道。
郑二笑嘻嘻地答道，\"老爷吃了定然满意，那杨大妈为此向我详细打探了老爷的喜好口味。″
\"小的还亲自陪着杨大妈去那西单菜市场购买的食材呢，要说这杨大妈也是真有一手，那砍价挑选食材甚是了得。″
杨大妈说，\"今天是头次上工，第一次展现手艺，午膳准备了五菜一汤，都是按老爷的口味来的！\"
\"只期望不辜负了老爷的看重！″
郑孝胥微微点头，说着主仆三人迈步走向34号宅院。朱红的大门敞开，院中传来阵阵饭菜香气。
推门而入经过厨房，只见杨婆子系着围裙，正从厨房里探出头来：\"老爷回来啦！午膳刚出锅，还热乎着呢！\"
“好，尽快安排。”
在卧房内郑大伺候郑孝胥退下官服，换上便装常服。
当郑孝胥走进正厅，只见桌上已经摆好了才购买的碗碟。不一会儿杨婆子便依次端着五菜一汤摆上餐桌——三道闽菜，两道川菜，还有一壶高汤，香气四溢。
\"老爷请上座。\"杨婆子笑眯眯地招呼道，\"听郑小哥说您约摸着什么时辰快回来了，老婆子特意掐着点儿做的，老爷正好可以赶个新鲜。\"
\"说完杨婆子便退下了。″
\"嗯！好。″说着郑孝胥点头落座，看着眼前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心中却仍在思索着醇亲王的话。
正厅内，檀木圆桌上摆着五菜一汤，热气氤氲中升腾着诱人的香气。郑孝胥端坐在主位，慢条斯理地品着面前那盏高汤。汤色清亮，滋味醇厚，一入口便知是用了上好的老鸡和火腿，文火慢炖了整整一个时辰。
郑大垂手站在一旁，时不时为老爷添茶；郑二则站在另一侧，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目光不住地瞥向正堂大门方向——杨婆子正躲在门帘后，探出半个脑袋，眼神忐忑地观察着厅内的动静。
郑孝胥首先夹起一筷子清蒸鲈鱼。鱼肉雪白细嫩，完整地贴在鱼骨身上，显然是蒸得恰到好处。显然选材精心。他轻抿一口，鲜嫩的鱼肉入口即化，调味恰到好处。鲜美的汁水在舌尖绽放，调味虽不似宫中御膳那般繁复，却胜在清新自然，完美保留了鱼肉本身的鲜甜。
\"嗯，不错。\"郑孝胥微微颔首。
接着，他又尝了尝那道春笋炒肉。春笋切得极薄，入口脆嫩爽口，与五花肉的醇厚油脂相得益彰。更难得的是，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既保留了春笋的清脆，又让肉片的油脂恰到好处地渗入笋丝之中。
郑孝胥的眉毛微微舒展。他看向一旁门口忐忑不安的杨婆子，见她正紧张地攥着围裙角，连呼吸都屏住了。
\"这道水煮肉片，\"郑孝胥又夹起一片浸在红油中的薄肉片，\"麻辣鲜香，猪肉质地细嫩，显然是选用了上好的猪里脊。\"他抬头看向门口方向，\"杨婆子，你进来吧。\"
杨婆子闻言，如蒙大赦般快步走近，却又在距桌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恭敬地福身行礼：\"老爷......\"
\"今日这午膳做得很好，我很满意。\"郑孝胥放下筷子，语气平和却透着赞许。
\"真、真的吗？\"杨婆子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多谢老爷夸赞！\"她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杨婆子笑得眼睛都发亮了：\"老爷满意就好！老婆子可是把看家本领都拿出来了！\"
\"我、我这就去厨房再看看汤......\"
\"不必了。\"郑孝胥微微一笑，\"这汤也很好，高汤清亮，滋味醇厚，火候把握得恰到好处。\"
杨婆子连连鞠躬，脸上堆满了笑意：\"谢谢老爷！谢谢老爷！我这就去准备茶水......\"
郑孝胥微微一笑，看着杨婆子离去眼中却闪过一丝深邃的光芒。他由此想到，眼下只能借助醇亲王的力量，在内务府站稳脚跟。至于复辟......那是后话，需要从长计议。
待杨婆子匆匆退下后，郑大低声笑道：\"老爷，杨婆子的手艺确实不错。我看她刚才紧张得手都在抖呢。\"
郑孝胥啜饮了一口茶，点头道：\"是个肯下功夫的。菜式摆盘精致讲究，一看就是用心之人。虽比不上宫中御膳房的大厨，但在这宅院里，已是上乘之选。\"
但无论如何，这座四合院里的第一顿午膳，总归是个好的开始。
午后，郑孝胥在书房内陆续收到了故交好友以及众位帝师派人送来的回信。他坐在书桌前，一封封拆阅，面上渐渐浮现出满意的笑容。
信中内容大同小异，无非是向郑孝胥问好恭贺，恭喜他定居京城，即将担任内务府广储司郎中一职。不少人在信中关切地询问他对未来有何打算，是否准备全力为皇上太后效命。
\"......欣闻郑兄回京任职，不胜欣喜......\"
\"......望郑大人能为皇上太后鞠躬尽瘁......\"
\"......届时乔迁之喜，务必通知，我等定当准时赴约......\"
最令郑孝胥欣慰的是，几乎所有人都表示一定会按时参加他的乔迁之喜。朱益藩在信中写道：\"......新居落成，理当庆贺，我等必当携薄礼前来，共贺郑兄乔迁之喜......\"梁鼎芬则承诺：\"......届时定当赴宴，与郑兄共商大计......\"
陈宝琛的信来得最晚，但内容最为详尽。他在信中不仅祝贺郑孝胥回京任职，更表示：\"......后日的乔迁之喜，我等必当准时赴约。届时可借此机会，共商皇室大计......\"
郑孝胥放下最后一封信，若有所思。这些回信虽多是客套之词，但字里行间透露出的信息却颇为耐人寻味——众人对他的新职颇为关注，更对他与醇亲王的关系心知肚明。
他走到窗前，望着院中今日郑二购买的盆栽，思绪万千。两日后，这座宅院将迎来第一批客人。届时，他不仅要展示新居的风貌，更要借此机会，与这些帝师故交们深入交流，为未来的复辟大业埋下伏笔。
而眼下，他需要先在内务府站稳脚跟，取得醇亲王的信任，才能在这盘大棋中，落下关键的第一子。
郑孝胥指尖轻轻敲击着窗台，回首目光落在刚刚收到的几封回信上缓缓扫视。书房内，檀香与墨香交织，窗外偶尔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却丝毫打扰不了他此刻的思绪。
\"郑大。\"他忽然开口，声音沉稳而有力。
郑大快步走进书房，垂手侍立：\"老爷，有何吩咐？\"
郑孝胥走近书桌收起信件，缓缓道：\"后日，我要在新宅里举办乔迁之喜。\"
\"是，老爷！\"郑大精神一振，连忙应道。
\"你且去看看杨婆子和郑二，\"郑孝胥抬起头来，吩咐道，\"了解一下他们还需要哪些帮助，尽快将宅院收拾妥当。尤其是正房和书房，务必布置得体面些。\"
郑大点头：\"小的这就去办。\"
\"还有，\"郑孝胥继续道，\"你速去附近打听打听，哪些酒楼的大厨手艺出众。我要请一位手艺好的大厨，后日晚间来宅里掌勺。\"
\"老爷是要宴请多少宾客？有什么规制？\"郑大会意，连忙问道。
\"嗯。\"郑孝胥微微颔首，\"两日后便是乔迁之喜，想必不少故交好友都会前来道贺。\"
郑孝胥从书桌前，取出一张宣纸：\"你这就去办，尽快将菜单理出来。杨婆子与郑二也能协同打打下手帮厨，但主要菜品还需请专业大厨来做。\"
\"一一数过送来回信的数量，看向每封书信的署名，并在一旁的宣纸上誊写下来，以及列下了部分菜单。″
郑大接过宣纸和毛笔，恭敬地站在一旁。
“需要预备两桌席面，至于席面的菜单，现下只列了这些，至于还缺少的部分，由大厨看着配置添上。”
\"银子的事不必吝啬，\"郑孝胥沉吟片刻，又补充道，\"比市场价高点也无妨。毕竟时间太赶，要好生准备。\"
\"老爷放心，\"郑大连忙应道，\"我一定把这事办得妥妥当当。只是......\"郑大迟疑了一下，\"请大厨的事，小的去哪家酒楼打听比较合适？\"
郑孝胥略作思索：\"就去西单大街上的'聚仙楼'和'福来居'问问。这两家酒楼在京城颇有名气，厨艺应该不会差。若他们的大厨抽不开身，再打听其他有名的酒楼。\"
\"是，老爷！\"郑大又接过菜单纸，恭敬地退了出去。
郑孝胥重新坐回书桌前，望着窗外渐渐西斜的阳光，思绪万千。这场乔迁之喜，不仅仅是为了庆祝新宅落成，更是一次联络故交、稳固根基的重要聚会。
他拿起毛笔，在纸上勾勒出几位必须邀请的重要人物：陈宝琛、朱益藩、梁鼎芬......这些帝师，都是他未来计划中不可或缺的助力。
\"两日后......\"郑孝胥轻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深邃的光芒。在这座刚刚安顿下来的新宅里，一场关乎未来的宴会即将拉开序幕。